后悔--

　　老人脸色顿时有些阴沉，半侧过头，苍老的脸上多了一丝倦容。

　　他何偿没有后悔过！

　　“小丫头，你的话太多了。”老人并没有被她的话转移话题，“你活得已经足够久了，为了阿玦，我留你到现在。”

　　以他的做事风格，他早就应该解决了周诺诺，要不是不想把阿玦逼急了，他早就把周诺诺灭了。

　　“呵。”周诺诺有些嘲讽地笑出声，笑声还不小。

　　老人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笑什么？”

　　“我笑你，笑你还有一点人情味，笑你竟然还会关心你自己的儿子，笑你竟然还会考虑你儿子的感受？我以为在你们殷家早就没有了父子亲情的所在。”哪个关心儿子的父亲会用那样残忍的方式逼迫他？

　　殷老被她的笑声弄得有些烦躁，瞪圆了眼睛瞪着她，“小丫头，你知不知道光是你这几句话我就可以处死你！”

　　“我知道。”周诺诺仰起脖子，“反正我今天晚上是死定了是不是？既然死定了，我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殷老先生，你这一生真的是白活，你拥有一切的繁华富贵，可是你拥有一份真的亲情吗？所有的人靠近你都是为了欺骗你利用你从你那里得到东西，你自己难道不觉得自己可悲？”

　　啪--

　　老人一巴掌狠狠地甩了上去，有些愤怒地瞪着她，“给我闭嘴！”

　　谁说他没有真的亲情？再说，他这辈子根本就不需要亲情！

　　只要有权利有势力有钱就好！他的儿子也不需要那些东西。

　　“殷老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殷亦玦他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在世上身份尊贵无比，但有可能死后无一人上香。”

　　这女人还越说越离谱了！

　　殷老阴沉着脸，一只苍老的手微微攥紧，他好歹是经历过商场风云的大人物，又岂会被别人一席话蛊动，但周诺诺的话的确是触及到了他的伤处。

　　人至老年，有些事情以前从来不会考虑的，现在却必须得考虑得很清楚。阿玦的脾气比他还要倔强，尤其在关系周诺诺的事情上。

　　敛了敛眉头，殷老爷子的语气突然更加凝重起来，“小丫头，别指望能够说动我，你死了以后阿玦会有更加美满的生活，我会让阿玦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会成为殷家的继承人，风光无限，你觉得他怎么可能不会善待我！”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杀了我，我倒是想看看殷亦玦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周诺诺闭上了眼睛，她在赌，赌这个老人还是很在乎殷亦玦的，赌这个老人已经被她的话说动。

　　“你在用激将法？你以为我不会杀了你！”老人眼神凌厉如刃。

　　“我并不觉得你不会杀了我，相反，我知道以你现在的状态你肯定会杀了我，然后等待殷亦玦继承你的一切。”周诺诺盯着他的眼睛，“我很清楚我没有权利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我只是想说，我爱殷亦玦，殷亦玦也爱我，即使我死了，他也会依旧爱我！”

　　“找死！”老人的语气更加阴狠，“在我的地盘上，你竟然敢提爱！小丫头，就是因为阿玦爱你，所以你们更不能在一起！动手！”

　　果然！

　　周诺诺闭上了眼睛，子弹进入脑袋也只是转瞬间的事情。

　　她和殷亦玦真的结束了吧！

　　她心里很清楚，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怎么做这个老人都不会放过她的，与其这样，她还不如乖乖地受伤。

　　“你这么想死？”老人的眼底突然混浊起来，他一开口，扣动着扳机的保镖们又停下了动作。

　　似乎，死亡真的只在那一瞬之间。

　　周诺诺平静地呼吸着，眼睫微微颤抖，“我不想死，但是我明知死亡必不可然，所以我不打算反抗，反正这辈子我是真的爱过，死亡对我来说应该算是一种解脱。”

　　不能跟殷亦玦在一起，她的后半生也许会更痛苦。

　　所以，如果让她选择的话，她宁愿以现在这样的方式解决了自己，或者，用自己的死能够唤醒这个男人的觉悟。

　　虽然，机率小得可怜。

　　“呵，像你这样的胆大不怕死的女人我还真是头一回看到。”老人盯着周诺诺眼睛，“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选择，如果你现在选择离开阿玦，我可以饶你一条命不死。”

　　如果能选择，她早就选择了不是么？

　　如果能放得开，现在又何必用生命来做赌注。

　　“殷老？”周诺诺抬起眼，柳眉微蹙。

　　“还有什么遗言，你大可以说！”老人一点都没有松口。

　　她真是必死无疑了么？

　　周诺诺微笑，“老先生，你这辈子有真的爱过吗？”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会那么排斥别人的真爱，他的爱情应该很不完美吧。

　　殷老厚重沙哑苍老的嗓音传来，“我不需要爱人。”说话时眼神却多了一层阴郁。

　　他肯定爱过人的，只是那样一段感情是不是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其实爱一个人真的很简单，思想也很单纯，想要的只是对方能够好好的，其实殷亦玦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很难过，为了跟我在一起，他牺牲了太多太多。”这是她欠他的！

　　她前不久甚至还跟他闹别扭。

　　直到真的快要结束生命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当初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可怜。

　　她真希望自己没有做那些愚蠢至极的事情，这样至少自己和他可以再多一段亲密的光阴。

　　“小丫头，你现在有这样的觉悟不晚。”殷老沉着脸，字字清晰地吐出，“你现在死亡，阿玦的后半生会很逍遥。”

　　“真的会逍遥么？殷亦玦的性格你比我懂，他当初宁愿被打死也要去中国找我，他那么倔强的人，怎么可能会逍遥得起来？”当初苏洵跟她讲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听得泪如满面。

　　要是她知道自己结婚的举止会让他那么冲动的话，她绝对不会那样选择的。

　　她更没有想到，那一晚上他的声音之所以那么虚弱竟然是因为--

　　“阿玦的性格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现在的确是喜欢你，但是等你死了以后，他知道强求无望，自然不会再犯傻。他的性格跟我一样，不到被人逼上绝路绝不回头！”

　　他怎么可能跟殷亦玦的性格一样？

　　周诺诺低声笑了一下，“在我的眼里，殷亦玦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男人。”

　　“你是说我没有人情味了？”老人眯眼睛，一脸威胁。

　　他有么？

　　他浑身上下哪里透视着他有人情味？

　　“他会在我受伤的时候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会为了朋友担心焦虑，他有情有义，但请问殷老先生，你又做了什么？也许年轻时候的你的确有情有义过，甚至还有过一段很美好的爱情，我在想，你这么排斥我跟殷亦玦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年轻的时候留下了什么阴影！”

　　“你闭嘴！”殷老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戾气，“小丫头，你真的不怕死？你就不怕我现在在这里灭了你！”

　　他一开始不就打算在这里把她灭了么？

　　她反正就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她干嘛不随心所欲说几句自己想要说的话？

　　周诺诺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很久后才从喉间吐出几个字，“老人家，人之将死，其言亦善，你就不能听我几句话么？人就短短数几十年，活过就没有了，你选择冷漠无情，那是你的选择，但是你不可以替殷亦玦做出选择，他是你的儿子，他不是一个机器，你生他养育他不是只为了让他继承你的一切，把他锻造成跟你一样的能人，你应该让他爱你尊敬你。”

　　周诺诺竟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

　　殷老脸色阴沉，厚而苍白的唇动了一下，很久后才抬起眼来瞪着她，“你以为阿玦他以后不会尊敬我不会爱我？”

　　“不是我以为，而是大家都这么认为的。其实老先生，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爱阿玦，我能够看得出来，你因为极爱，所以你想要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是真正的男人不是无情就好，他也需要自己的生活，他也需要一个疼爱他的女人！”

　　“他的确需要一个疼爱他的女人，但是那个女人却绝对不是你！”老人冷笑，“小丫头，阿玦是有妻子的男人，你应该没有忘记吧！他们两个已经有了孩子，或许阿玦会告诉你，那个孩子不是他的，甚至会告诉你，他从来没有碰过凯特……你不会真的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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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诺诺心上微微一滞。

　　她的确相信了。

　　但是她有什么不相信的理由？殷亦玦说的话远比这个老人说的话可信。

　　“是我亲手将他们两个送入的洞房，也是我看着监控器看到他们两个合二为一，你觉得我可能会看假？小丫头，你到现在是不是还以为自己不是无耻的第三者？可是我告诉你，你就是个第三者，一个到现在还企图上位的第三者！”

　　血淋淋的几个字眼狠狠地敲击在周诺诺的心上，她身子微颤，有些狼狈地退后。

　　怎么可能？

　　殷亦玦明明说过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他也说过他从来没有碰过温凯特。

　　如果他们两个是有名无实的话，那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可是--他们有了孩子，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而自己真的是一个无耻的第三者。

　　那么久以来的追逐在别的眼里竟然只是破坏别人家庭的无耻小三？

　　周诺诺双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强忍着不让自己滑下泪。她要相信殷亦玦，她不要自己在死前还在怀疑他！

　　“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你真的打算让凯特母子无依无靠？”老人叹气，“如果你不信，我可以马上带孩子去做亲子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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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诺诺有些踉跄地再次往后退步，怎么可能？明明殷亦玦说过--

　　“阿玦为了留下你，肯定说了很多好听的话，这个孩子，他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格。”

　　这个男人到底想说什么？

　　一会儿说要杀她，一会儿再告诉她温凯特的孩子是殷亦玦的。

　　“要杀就杀，老先生何必说那么多话？”周诺诺转过头。

　　“这么急着求死，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小丫头，刚才你还说人的生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

　　够了！

　　周诺诺终于知道为什么就连苏洵那样的心理医生都猜不透这个老人的心里想法，他出的棋太奇特，她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要怎么走！

　　“我现在突然不想杀你。”老人淡淡地一笑，“我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

　　“不要！”周诺诺拒绝离开这个病房，她不要去看到让她不快乐的东西，她舍不得再让殷亦玦为难，就算孩子真的是他和温凯特的又能怎么样？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是他们错过了，是老天爷待他们很薄。

　　她不能怪他！

　　“你让我死好了！”周诺诺穿过他，径直走到窗户，大半个身子都贴在了窗上，“如果我死可以让殷亦玦快乐，我宁愿去死！”

　　“你敢死！”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

　　殷亦玦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还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血。他原本梳理得整齐的头发已经粘在了头皮上，浑身都散发着血与汗的混合气味。

　　他是怎么来的？

　　周诺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窗户，刚才那一秒她是真的想要跳下去，可是看到现在的殷亦玦，她怎么舍得？

　　“阿玦，你不乖。”老人沉沉地笑。

　　“我乖？你故意把我骗回家，故意让人把我囚禁起来，你的眼睛里就那么容不下她，你就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殷亦玦怒吼，一只手几乎拧住了老人的衣领．

　　他的右手也在流血。

　　“我说过，你要想得到殷家的继承权，就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殷老爷子干咳了一声，“你是我的亲儿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说到做到！”

　　“也是你亲口答应会解决了她，阿玦，我讨厌有人骗我！”

　　“给我闭嘴！”殷亦玦难掩眼底的怒火，他本来是打算今天晚上动手的，没有想到这个老爷子早就看穿了他的计谋，不仅没在家里等着他，甚至已经先出手来对付周诺诺这个笨女人。

　　“阿玦，你真的很像年轻时候的我，那么沉不住气，我说过，在你还没有完全能够击败我的实力之前不要试图给我下套，不然像上次那样你会输得什么都没有！”

　　这个老人，杀伐果绝，运筹帷幄，哪里像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

　　他的智商难道都不会随着年纪退化的么？

　　“你早就知道我的计划？”殷亦玦不无嘲讽地冷笑，苏洵说得没错，对付老爷子之前一定要想好后路，因为每一个你觉得天衣无缝的计谋背后都有可能面对着失败的风险。

　　“你让白玉洁给我下药，打算让我永远消失，你甚至还买通了我的律师，阿玦，我说过，我给你的，才会是你的，我不给你，你想抢也抢不到！”老人阴沉地冷笑，“我好歹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饭，你能斗得过我么？”

　　斗不过！

　　殷亦玦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遇到事情解决方法他比殷亦玦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抗了三次，三次都以失败结束。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没用，在这个人的面前他永远像一个被人玩转的可怜虫。

　　“既然我在你的眼里什么都不是，那你为什么还要我这个儿子？”殷亦玦上前一步，将周诺诺藏在身后，满是鲜血的右手死死地抓着她，坚决不让她离开。

　　周诺诺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的手，看着他额头还在往外渗出的殷红鲜血，眼泪终于没忍住。

　　为了过来救她，他到底进行了什么样的挣扎？

　　“你把我留在你的身边，任意的践踏我，逼迫我做任何事情，在你的眼里，我从来就不是你的儿子，只是你的一个工具而已。”哪有亲生父亲会那么无情地对待自己的儿子？

　　在殷家，他连温凯特的待遇都不如。

　　自己被他打被他骂被他囚禁拘留了不知道多少次！

　　“你在怨恨我？要不是我，你会有现在的地位？”老爷子含恨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他不知感恩？

　　呵--

　　殷亦玦冷笑了一声，“就算没有你，我同样会有现在的地位。”甚至，他肯定能够发挥其所长。

　　“你当真以为在外面打拼天下就那么容易？阿玦，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老爷子出声。

　　周诺诺怔了一下，殷亦玦不会是打算跟殷家脱离关系吧？她记得苏洵曾经说过，阿玦当初之所以离开殷家去中国发展就是因为殷老对他的控制太死，他实在受不了所以才想办法去的中国。

　　但是现在的状况，他能够说服老爷子吗？

　　“我在中国能够将k．e做大，我就没有凭你的势力。”殷亦玦将周诺诺的手抓得更紧。

　　“很好，阿玦，你不愧是我的儿子，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你到底能够发展成什么样子？”没有自己给他提供的资金，他怎么可能会有那样大的发展？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打算让殷亦玦离开殷家？

　　他真的会那么轻易地就让殷亦玦离开殷家吗？苏洵说殷老爷子天性独断专权，他是不可能让殷亦玦逃离他的控制的。

　　“那我是不是可以带我的女人走了？”殷亦玦皱眉，身子微微往前走了一步。

　　老人转过头，上了年纪的脸上却没有什么不舍。

　　周诺诺茫茫然地跟在殷亦玦的身后，她的小手一直被殷亦玦紧紧地握着，樱红的唇也抿紧，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高大的身躯。

　　她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和殷亦玦就这么逃出来了？

　　这一切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殷亦玦。”两个人连续走了一路，殷亦玦都没有带她上车。

　　殷亦玦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的脸，仔细检查了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薄唇如剪，目光里带着一股寒人的凌厉。

　　“有什么问题先别问，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再跟你说。”殷亦玦转过头，竟然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殷亦玦打开车门，让周诺诺先上车。

　　“我们现在去哪里？”令人窒息的出租车里，满鼻都是烟的味道，周诺诺替她打开窗户，身子几乎掠过了他的鼻尖。他的头微垂着，长长的眼睫投映出了一片朦胧的剪影，不知道大脑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有追问下去，周诺诺紧紧地握住了殷亦玦的左手，想要给他一丝力量。

　　殷亦玦抬起头来，朝她笑了一下，手指轻轻地揽上了她的肩膀，好闻的气息弥漫在鼻端，“周诺诺，也许以后我真的一无所有，你愿意跟我一起受苦吗？”

　　愿意，当然愿意！

　　她宁愿他是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也不想他是掌握着殷家大权的殷亦玦！

　　那样的身份让他们两个都太累太辛苦。

　　“殷亦玦，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要你了，我依旧会要你，不离不弃。”周诺诺将头埋入他的怀中，气息凝住。

　　“那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回中国吗？”他们在外面待得太久，她早就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土。

　　殷亦玦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良久才从薄唇里吐出几个字来，“好，你想回去，我陪你。”

　　“那这边的人--”周诺诺顿了一下，“温凯特知道你要走了吗？”

　　“我走不走为什么要她知道？”殷亦玦突然冷漠道，“我跟她没有关系，周诺诺你还是不信我？”

　　“可是她好歹是你的妻子。”周诺诺犹豫着开口。

　　“不是了。那段婚姻原本就是别的人强加给我的，现在我连那个身份都不要了，自然也不会要那个女人。”殷亦玦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周诺诺，老爷子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

　　重要的是她知道他要跟她离开这里了。

　　出租车带他们去了机场，付款的时候殷亦玦很帅气地甩了一张金卡出来，司机看得脸都绿了，他们出来干这一行的怎么可能会有自动刷卡可能？

　　“对不起，我有零钱。”周诺诺赶紧将车钱付了。

　　殷亦玦不悦地盯着她，他真不喜欢这种让女人给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