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这些人都给刚才的电影魔怔了
电影院外面已经是灯火通明了,大街两边的电线杆子上都点着一个很亮的灯,把附近的街道照得白花花的亮,就这样一个电线杆子接着一个电线杆子,上面的灯把整个街道都照得白花花的。
小米瞅着这些路灯,村子里要是有这样的灯照着多好,赶在庄稼季儿上,老少爷们儿们再贪黑儿就不愁看不见了,就这个庄稼季儿,有这样亮的灯点着,晚黑磨粉就不用提着马灯围着粉缸圆圈儿转了,还眼瞅得生疼看不清楚。去年村子里就有人晚黑磨粉,去井里打水,瞅不清脚底下,一泚,连人带桶都掉到井里去了。要是村子里有这样亮堂的灯照着,四周围都是白花花的亮,哪还会有人掉到井里去?除非他自己诚心往井里跳。城里这灯,白花花地照着,也没个人在灯下干活儿,白瞎了这么亮的灯了。
小米的大舅领着小米她们三个去了那家鸡丝烩面馆子,那家馆子这个时候又是满满的人,拉面的师傅这个时候换了一个年轻人。
“没想到这家的生意会这么热闹,这个时候了还这样多的人!”小米的大舅瞅着这家鸡丝烩面馆子回头向小米说,“要是你们姊妹几个能在城里开个这样一个饭馆子,要比种几亩地收成好多了。”
小米想也没想就慌忙向大舅摇了摇头,城市,这是一个让自己觉得心里担惊受怕的地方,这是一个让人瞅着就会筋蹦肉跳的地方,要不是想着让麦子在这个地方跟着大舅念书识字儿,明儿回家的时候自己就会把麦子带回黄庄子。豆子哥和谷子、玉米她们两个要是在这个地方呆着,虽说他们也都懂事儿知理儿,可啥事儿经不起时间长,万一他们有谁跟城里人学会了这些不要脸的东西,那就不是收成多少的事儿了。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摇头,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他似乎从小米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对城市的不解和敌意,一个从没有出过家门的女孩子,一个打自小就在扮着姐姐和母亲双重身份的女孩子,一个一直在苦难中挣扎着的女孩子,一个一心把姊妹几个的成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贵的女孩子,对于城市乍然展示在眼前的许多东西,自然有着她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也真是,小米姐,你们姊妹几个趁着农闲时还真可以来城里做点儿啥子小生意。”张咪儿好像并没有觉出小米对她大舅的摇头,瞅着小米,说,“眼下来城里做生意的农村人越来越多,你们几个也可以的。”
小米向张咪儿摇头笑了一下,说:“我们姊妹几个不会来城市这个地方。”
“那为什么?”张咪儿很不解地盯着小米问。
小米又向张咪儿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为啥!”
张咪儿很迷惑地瞅着小米。
那家鸡丝烩面馆子新换上来的师傅两手扯甩着手里的面,屁股却不安生地一左一右地晃,脖子还一扭一扭地摇摆着。
这个时候小米他们才觉得这家鸡丝烩面馆子里多了一种声音——咚哧嗒哧,很像刚才电影里的声响儿。坐在馆子里的很多人这个时候大多也不太安分,嘴里吃着鸡丝烩面,头还不怕给咽下去的东西噎了喉咙管子似的跟着咚哧嗒哧的声响儿摇晃着。
这儿真的是一个神经病和疯子多得乱碰头的地方!小米瞅着眼前的烩面馆子,心里更加肯定城市是一个古怪得让人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孔发扎的地方。
“老板,四碗烩面。”小米的大舅走近这家烩面馆子,向那个摇晃着脑袋瓜子和屁股扯甩手里的面的师傅招呼了一声。
“好咧,你们稍等!”那个摇晃着脑袋和屁股扯甩着手里的面的师傅笑着向小米的大舅回了一声,“四个人吗?我们这儿一人一次只能吃一碗,墙上写着提示呢。”
“四个人。”小米的大舅回着这个师傅的话,四处瞅着要找个空闲的桌子以便他们能坐下来的休息着等。
“好咧,你们四个人还得等上一会儿,前面还有十二碗就是你们的了。”那个师傅仍是摇晃着脑袋瓜子和屁股扯甩手里的面。
旁边那两个帮着操持两个小锅的人忙得像种麦子时耧斗子下面的耧蛋仔子一样,一碗出锅了,又忙活着往锅里添水准备下那个师傅扯甩出来的面。
两个店小二也忙得不轻,面出锅了,他们就一撮鸡丝、一撮芫荽、一撮馆子里独有的咸菜丝子,然后再把配好这些佐料菜丝的面端到顾客的面前。
虽说那个师傅摇晃着脑袋瓜子和屁股扯甩手里的面,但那面也给他扯甩得像跳绳一样,并且还要比刚才看到的那个师傅扯甩得要快。
小米虽说心里觉得这个师傅是不是也犯了神经,但打心眼儿里她很服气这个师傅的手艺。一个男人,看起来年龄不算大,二十来岁的样子,竟然能把手里的面扯甩得跟猴皮筋儿似的,这可不是三、两天的功夫。再说了,村子里从来没看到有谁家的男人上锅台做饭了,做饭一直是女人的事儿。城市里就是怪,男人也能把面做得这样的劲道!
摇晃着脑袋和屁股的那个师傅手也真快,虽说那两个小炉子里的火给鼓风机吹得呼呼地把锅里的水眨眼就烧开了,但是,那个师傅总是刚好在水开的时候把手里的面给扯甩得好了。尽管两口小锅给两个专管下面盛面的帮手给折腾得叽里咕噜地忙,但是,那个扯甩面的师傅还是应付得很轻闲。
小米他们四个人要的四碗鸡丝烩面很快就给那个师傅扯甩出来了,那两个操持着小锅的帮手也让那个师傅扯甩出一头又一头的汗来,两个店小二又给两个操持小锅的帮手催得又是端饭又是擦桌子的两脚不沾地儿地忙前忙后。
小米他们给店小二安排在一个靠在里面的一张桌子上。
就在小米往下坐的时候,她发现在这个馆子的墙角放着一台能演出小人儿的电视机,还别说,要不是半路上在那个店铺的门口瞅见了这个东西,要不是大舅不告诉自己这是电视机,自己还真不知道这是个啥玩意儿。
麦子很惊奇地瞅着那个电视机,指了一下电视机转头看了看张咪儿。
张咪儿瞅了一眼电视机,向麦子说:“电视机。”
“啥是电视机呀?我还当是小电影呢。”麦子瞅了瞅电视机,又瞅了瞅张咪儿。
“不是小电影,是电视机。”张咪儿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条,看着麦子说,“电影跟电视机不一样。”
“咋的不一样?”麦子瞅着张咪儿问。
“电视机是接收的视频信号,然后把视频信号转换成影像。电影是直接用灯光把胶片里的影像照射放大到银幕上。”张咪儿向麦子解释说,但是,很快她就觉出了自己的解释等于白说了,麦子现在还不懂得这些。
麦子给张咪儿的话弄得更迷糊了,不过,从张咪儿的嘴里她知道了这不是小电影,这个叫电视,跟小电影不一样。
小米从电视上收回了自己的那双眼,瞅着面前的鸡丝烩面,一撮子的鸡丝显摆似的给放在了面的最顶尖子上。这鸡丝还真像张咪儿说的那样,撕得比头发丝儿还细。她瞅着这一撮子的鸡丝,真的实落了,看着这样蓬松的一大撮子鸡丝,也就是寸把长筷子粗的一块儿鸡肉撕出来。这家人还真有功夫,能耐住性子把鸡肉撕到这个份儿上,要是换上自己坐下来这样撕,那还不把人给急死了呀!她用筷子夹起几根鸡丝,两眼紧瞅着看了看,有的鸡丝给撕得影影绰绰的只看到一丝儿影子,要撕出这样的鸡丝,那得多好的眼神儿呀!城里人也真会作假,筷子粗细寸把长的一块儿的鸡肉愣能给撕出这样蓬蓬松松的一大撮子出来,多不实在!村子里虽说日子紧巴,可谁家要是有个啥喜事儿,鼓着肚子撑着腰的也恨不得能整鸡整鱼地往桌子上端,哪有这样抠屁股眼子舔手指头主儿?这一大撮子鸡丝就是作假糊弄人,让人瞅着怪不少的,实际上就一丁点儿的玩意儿!鸡丝这个撕法儿,一只鸡还不给撕出一大箩筐的鸡丝来!
小米的大舅见小米瞅着筷子夹的几根鸡丝直摇头,向小米笑了一下,说:“吃啊,他们这是在做买卖。”
就算是做买卖,也不能这样算计吧?小米虽说依着大舅的话开始吃鸡丝烩面,可心里仍觉得城里人不如村子里的人厚道,村子里的人杀年猪的时候,那也算是买卖了,这家十斤,那家二十斤的,那秤杆子能撅到天上去,有个斤把半斤的零头,也就不算在账上了。这城里人,你看那店小二在往碗里捏这一撮子鸡丝的时候,先生给人抓药似的,手还抖上几抖,唯恐捏得多了会把人给撑死了。
麦子很稀奇地瞅着电视机上的小人儿,眼前的鸡丝烩面飘出来的那股子香味儿已经赶不上电视在她眼里有滋味儿了。
“麦子,快点儿吃饭吧。”张咪儿倒对电视没什么好奇,把眼镜从脸上取下来往桌子上一放,眯缝着两眼瞅了瞅麦子,说,“以后你就不觉得稀奇了。”
麦子回头看了看张咪儿,然后就依着张咪儿的话开始吃她面前的鸡丝烩面。
小米看了看麦子,她咋的也没有想到,只是这一个晚晌儿,麦子就跟张咪儿熟到了很听张咪儿的话的这个份儿上。她有些高兴,也有些担心。高兴的是,以后麦子在这个地方有张咪儿陪着玩,就不会觉出单来,张咪儿还能帮着麦子念书识字儿。担心的是,必定张咪儿是城里长大的闺女,虽说看起来她很听话懂事儿,可必定是从小到大都在城市里,城市里的很多东西都在她的心里,跟麦子在一块儿,她的一举一动总会由着不由着地给麦子做个样子在那儿摆着,这就免不了会让麦子跟着她学。要是麦子跟着她学些好的地方,那倒还让人省心了,万一麦子要跟着她学那些不好的地方,那就会给麦子以后长大的时候带来麻烦了。小米瞅着低头吃饭的张咪儿,还好,大舅说她懂事儿,学习成绩也好,想她必也不会像城里其他的人那样。再说了,从她说话上来看,虽说她说的话很多自己都听不懂,不过,从她的举止上来看,她跟城里的其他人不大一样,麦子跟着她想必也不会往坏道儿上走。想到这儿,她才放心了一些似的把手里的筷子插到碗里把鸡丝烩面上下翻了翻。
鸡丝烩面的味道确实很新鲜,也很新奇,面竟然可以做出这样的味道!小米吃了一口鸡丝烩面,一下子给鸡丝烩面的味道给震着了,别说是自己,就连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都包括着,就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少爷们儿,怕是也没谁吃过这样有滋味儿的面,怕是也不会有人能想到家里的面能做出这样好吃的烩面来。她皱着眉头把面前的烩面使劲儿瞅了瞅,也没瞅出啥子不一样的地方,面还是家里的麦面,虽说家里的麦面不常吃,可也是眼眸前儿常见的东西,咋的在人家手里一折腾,就折腾出这样好吃的鸡丝烩面来了?村子里那些围着锅台转了一辈子的女人,怕是吃了人家的这烩面,也都会觉出难为情来,和了一辈子的面,揉了一辈子的面,愣是没能把面和揉到人家这个份上,也白瞎了跟面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这面好吃吧。”小米的大舅抬头看了一眼小米,笑着向小米说。
小米向大舅点了一下头,又笑着摇了一下头,说:“没想到人家能把面做得这样好吃,村子里的女人没谁能把面做到这个份上。这村子里的人呀,面是自己种出来的麦子打的,倒不如城里人会想着法子吃这麦面。”
小米的大舅瞅着麦子摇头,心里有些酸酸的。
“老少爷们儿们一年四季只顾着种只顾着收了,没有那个空闲数摆着吃,也没那个心思数摆着自己种出来的东西还能有啥新奇的吃法儿。只要肚子能填饱了,一年四季就只想着咋的能把那几亩地种得多打出来点儿粮食,一年四季就只想着咋的能多让那几亩地多挣点儿收成。”小米挑着碗里的面,看着大舅,出了一口长气,又摇了摇头,说,“这城里人,一天到晚的轻闲,心思就放到咋吃咋喝上了。”
“小米,城里多数的人一天到晚也是不轻闲。”小米的大舅看着小米,说,“不过这点上要比村子里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舒坦,城里的人再忙,都没办法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庄稼季儿上的那个忙相比。城里人手头上也比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方便,哪天不想在家吃饭了,就出来花上几块钱找个小饭店吃一顿。城里这地方,卖什么的都有,抬腿出门就能什么都能买。”
“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啥时候能赶上城里人这样方便就好了!”小米听了大舅的话,叹了一声,然后就埋头吃她的鸡丝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