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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霜,随着队伍越来越近,看的更加清楚了,在那名吹唢呐的汉子身后,跟着两个喜娘,都穿着大红吉服,每人手里提一个花篮,走在花轿前面,走上三五步,就撒一把鲜花。在两个喜娘的身后,跟着四个身形矮小的红衣侏儒,几乎一般高,大概都在一米二三左右,别看个头矮小,抬着那顶大红花轿,走在这荒山之中,却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前行速度十分快速。
那顶大红花轿看上去也比较特殊,轿身比一般的轿子要大上一号不说,外表装饰的也异常喜庆,里面看不见,外有大红的围幛和门帘、窗帘,这些帘幔之上,都绣有金色的图案,绣的是牡丹花卉,织绣工艺极为精湛细腻,所绣的画面丰满而充实,图案非常生动,花轿四角悬挑大红绸球,绸球下面挂着半米长的杏黄穗子,两根长长的轿杆上,都满是浮雕、透雕、贴金、涂银、朱漆等装饰手法,看上去十分精美华丽。
在这顶花轿的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模样的,一个手里打了把大红伞,一个双手捧着梳妆盒,两个丫鬟的后面,还有两个童子,一个抱着一只大公鸡,一个抱着一条大鲤鱼。
这个迎亲队伍不管出现在村庄集镇,还是在大城市里,都绝对是正常的,甚至会成为非常抢眼的一支队伍,上个新闻都有可能,可出现在这荒山野岭,就太不正常了!
何况,这支队伍里,还缺少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主角,那就是新郎官!
用花轿迎亲,在中国传统婚礼之中经常见到,但新郎官一定会骑着马跟在花轿两侧,或者是走在花轿的前面,这叫领新人,可在这支迎亲队伍之中,却没有新郎官。
这还是不是最可怕的,迎亲也有新郎官不亲自前去的,比如古代富贵人家娶妾,新郎官就不会去,这也还罢了,可这支迎亲队伍之中,除了领头吹唢呐的那个人,是个活人之外,其余的全都是纸扎的,喜娘、侏儒轿夫、丫鬟、童子全都是纸人!
我绝对没有看错,这些纸人虽然个个都扎的栩栩如生,可纸人就是纸人,扎的再怎么像,我也可以一眼就辨认出来,可偏偏这些纸人儿全都像活人一样,撒花、抬轿、打伞、抱盒、抱鸡抱鱼,除了一个个面无表情之外,全都和活人无异。
最离奇就是那四个侏儒轿夫,抬着那么大一顶花轿,竟然个个腿弯脚动,飞一般的向前迈动着脚步,好像那花轿根本没有重量一样,要知道这么大一顶花轿,就算让四个壮汉来抬,在这荒山之中行走,只怕也吃力异常,何况四个纸人。
这一看清楚了,我顿时三魂飞了两魂半,七魄走了六魄整,一颗心就像揣了十二只兔子一般,乒乒乓乓的跳个不停,眼珠子瞪的滚圆,嘴巴也张的能吞下一个鸡蛋,整个人瞬间就成了木雕泥塑。
荒山野岭、月朗星稀,一个赤膊大汉吹着唢呐,一群纸人儿抬着一顶迎亲用的大花轿,这画面别说亲眼看见了,想想都诡异!
这时那唢呐声忽然激昂了起来,我听的心里却是愈发的寒冷!
老郭头唢呐吹的好,爷爷的二胡拉的不错,以前三老头经常在酒至半酣的时候,一个吹唢呐一个拉二胡,李大瞎子骂老天。老郭头经常吹的是唢呐名曲一支花,我当然不懂,是老郭头告诉我的,老郭头还告诉过我,说一支花是根据山东地方戏曲和一些其他民调改编的,当时我还纳闷来着,按理说,从我记事,就没见过老郭头出过远门,怎么会吹山东地方戏改编的唢呐曲子呢?因为这个问题我纠缠过老郭头很久,老郭头一直都没告诉我,倒是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唢呐的事情。
老郭头说,这唢呐有十大名曲,从前往后排,分别是百鸟朝凤、全家福、抬花轿、六字开门、社庆、一枝花、凤阳歌、庆丰收、怀乡曲和豫西二八板,七十年代后,庆丰收被山村来了售货员取代了,这十大名曲,曲曲各不相同,可以说每一首曲子,都有其独特的韵味。
当时我才十来岁,懂个卵啊!只是觉得滴滴哒哒的好玩,还非要跟老郭头学,可老郭头在征求过爷爷同意之后,让我含了一口水,使劲往外喷,说要看看我能喷多远,等我喷完了,却说我不是吹唢呐的料,气不足,愣是不肯教我。
不教我就算,我当时也就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已,不过老郭头吹的曲子,我却是结结实实的听了好几年,那几年里,老郭头吹过无数次的一支花,可我从来没有听完一次完整的,因为老郭头总是只吹个开头,一支花一开始就凄楚悲壮,爷爷的二胡也会在这个时候响起,二胡声也是如歌如泣,老郭头一吹完这一段就说这个吹的太难受,要来点欢快的冲冲郁气,接着就是抬花轿。
抬花轿那可是一曲到底,可以说,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这首抬花轿我起码也听了上千遍,别说听了一段声了,不管是谁,只要吹的是抬花轿,出来一个音我都知道他吹的是哪一段,所以刚才那汉子的唢呐曲调一入耳,我连想都没想,立即就知道吹的是抬花轿。
可这一切,都诡异到了远超出我认知之外,我第一次觉得,原来唢呐声竟然这般恐怖!
我身边的美女也紧张了起来,抓着我手掌的那只手,忽然一下握紧了,我只觉得手掌一瞬间好像要被捏碎了一般,疼的一激灵,那美女反应倒快,生怕我叫出声来,另一只手一伸,又捂住了我的嘴,顺带着连鼻子都捏住了。
我长这么大,何时见过这般诡异的场景,别说她捂住了我的嘴了,就算她不捂,我将舌头咬下来吞肚子里,也绝对不敢出声的,只是鼻子被她捏住了喘不过来,只好张开嘴来呼吸,大概热气呵在她手心里痒痒,那美女又见我没有出声的意思,瞪了我一眼,又将手掌放了下去。
这时那吹唢呐的赤膊大汉已经领着几个纸人抬着花轿到了这株老树之前,唢呐声愈发的激昂了起来,那四个侏儒纸人抬着花轿,晃动颠簸的动作也越来越大,前后颠倒着脚步,还不时的左右摇晃几下,显然这是到地头了,要闹轿了!
这也是以前的老规矩,迎亲的队伍到了家门口,轿夫要闹轿,图的也就是个喜庆热闹,技术好力气大的轿夫,往往能将新娘子都颠吐了,当然了,要想闹的不那么狠,主家得给点东西,一般也就是些酒肉银钱。
我都看傻眼了,这四个侏儒纸人儿,简直比四个大汉还有力气,那么大一顶花轿,在它们的肩头上,和纸扎的也没啥区别,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要知道花轿的制作,是十分讲究的,轿身一般选用香樟、梓木、银杏等木材,有耐力,重量也还好,可整体制作下来,这么大一顶轿子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只是不知道轿子里究竟有没有坐人,如果再坐一个新娘子的话,那可又得增加百十斤,两百多斤,可不是好玩的。
就在我惊疑不定的时候,那吹唢呐的赤膊大汉陡然吹出了一个长音,足足维持了两三分钟之久,随着最后一个音调落下,猛的一下将唢呐从口中取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陡然炸雷一般的暴喊道:“纸扎送洞女,花轿迎新人,落轿!”
这一声暴喊,声音极其洪亮高亢,余音更是随山风而走,久久不散,我虽然藏身在老树之后,一双耳膜却仍旧被震的嗡鸣不已,头脑都一阵昏眩,急忙一抬手捂上了耳朵。
那赤膊大汉一声喊后,那四个侏儒纸人儿真的一起停止,将花轿往地上一放,随即走到一边,呆立不动,而那些纸扎的喜娘、丫鬟和童子,则也走到了四个侏儒纸人的旁边,分成两队排开,全都站立不动了。
这些纸人儿原先可以行动的时候,细节还看不大清楚,这一停止不动了,看的就更清楚了,只见这些纸人身上的衣服,全是一张张红纸糊起来,衣裤鞋袜,样样不差,手脚四肢,制作的也都十分精细,只是一个个的脸上,却都没有眼睛,只是在腮部涂抹了两团腮红,嘴角微微上扬,在月光下,看上去就像是在微笑一般,从上到下,无不透露出浓浓的诡异气息。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了,极致的恐惧,使我在这一瞬间都忘记了呼吸,我怎么都想象不到,这辈子竟然会看见这般奇诡的场面,甚至在潜意识里,我都认为自己还在昏迷之中,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梦境。
那赤膊大汉随即喊道:“童子献鸡,吉祥如意,童子献鱼,丰裕有余!”
一句话喊完,那两个童子抱着鸡鱼就走向了我们藏身的老树,到了老树前,身上陡然起了一把火,火苗子和我所见过的火苗子都不同,竟然是蓝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