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到朕手里时,羽林军已日益壮大,成就如今‘铁骑精兵’之称,然而这两千禁军,竟防不住区区二十六贼人……”
平宣帝浑厚的声音如一柄大锤,实实捶打在了底下跪着的两人身上,二人面色一凛,笔挺的身姿略略弓了一些,尤其是太子云崇光,他后背的汉几乎浸湿了贴身的里衣。
“太子。”云询的目光直直压向右侧的云崇枫,寒凉怒意如潮水一般。
云崇枫身子一僵,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儿臣在。”
“执金吾常许是何人,想必你比朕清楚吧?”
云询眯了眼,话中怒意显而易见。
云崇枫额头的汗更多了,垂在身侧的手牢牢握成了拳,掌心却满是黏腻。
“儿臣,儿臣知罪,还请父皇责罚。”他知道,自己越是解释父皇便越是生气,倒不如爽快应了,惩罚说不定还能轻一些。
果然,云询闻言之后冷哼了一声,眼中的冷意少了些。
禁军之中,南北军对峙相持之势由来已久,卫尉卿所统的军队称南军,而中尉(执金吾)所统的称北军。
南军分别驻扎在未央﹑长乐两宫之内的城垣下﹐负责守卫两宫。长安城除宫城范围以外﹐皆归中尉守护。
然而正是由于南北军太盛,武帝之时起为了强化郎卫的力量,于是将“郎中令“更名为“光禄勋“,扩充郎卫员额,在光禄勋属下增设期门、羽林军,故而与南、北军形成三分鼎峙之势。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奇特的局面,光禄勋梁簿,也就是梁昭仪的胞兄,太子云崇光的亲舅舅,却独身一人,与梁氏彻底划清了界线,他曾在先皇榻前许下重誓,此生只效忠皇帝陛下一人,所以他于朝中一直独来独往,见了父亲梁尚也只称一声梁太尉,父子二人形同陌路。
其中内情除了驾鹤西去的先皇和当今皇帝陛下云询之外,再无人知晓,众人只以为因梁太尉狠心逼死了梁簿的青梅竹马,于是他在祖宗牌位面前与梁太尉断绝了父子关系,此生再不踏入梁家门。
执金吾常许与云崇枫母亲梁昭仪的母家有姻亲关系,如今也算得上是太子一党,而卫尉卿郑守表面上衷心皇帝不参与夺嫡,但其实郑守早就是云崇枫一党,故而今夜歌乐才会大胆调令北军救驾。
但正是这微妙的局面,长乐宫有难,已然不是一宫戍守的问题,这问题已经上升到了整个长安城的戍守防范问题,贼人固然混进了宫墙,但最先渗透的可是长安城,危及的可是长安城内皇亲贵胄以及百姓的安危,城门戍守不力之责说小可小,说大可大,常许的官途算是走到头了。
歌乐冷眼扫了云崇光一眼,嘴角翘起一个难以被人发觉的弧度。
太子殿下,今夜想动了你左膀的人可不是本宫,不过顺水推舟的滋味儿当真不错。
“大皇兄怎的认起错来了?今夜最大的功臣当属大皇兄无疑啊!”
原本已经松弛下来的气氛在歌乐此话一出之后,顿时再度凝滞,平宣帝偏头凝视歌乐,眉心再度皱起。
“漪儿你此话何意?”
不知为何,就在歌乐那般说的时候,云崇光就觉得一阵不妙,刚想开口的时候却被歌乐抢先了一步。
“是这样的,儿臣不是说过收到密函才得以前去救驾的吗?”说着,歌乐从袖中掏出一封未署名的信函,直接递给了云询,云崇光的眸光也随着那信函移动,恨不得当即抢下。
“这信上虽未落款,但这分明就是大皇兄的笔迹啊?”歌乐瞪大了眸子,偏了头疑惑地看着底下的云崇光,顺利地欣赏到了他脸上从震惊到灰败的完美转变。
看着平宣帝脸上逐渐变得铁青,云崇枫心中直呼完了,但他打死也想不明白,这封信怎么就到了她的手上!
打从今晚常许一直没出现,郑守忽然出现在长乐宫外起,他就觉出不对劲儿了,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一封信,一封本该给常许的信,竟莫名其妙地从自己的十一妹妹手里拿了出来。
个中环节,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常许?不可能,他决计不可能背叛自己,那到底又有谁?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仅有自己和外祖父梁尚,而为了避人耳目,这封信是借着徐念衾的手经由内宅转交给了常许的夫人,也就是云崇光的表妹的,其中环节皆是自己人,如何就出了差错呢?
云崇光那厢是百思不得其解,而平宣帝这里已经怒到连捏着信函的手都开始抖动了。
“你昨日就知道了此事,胆敢瞒着朕和太后不说,还暗中令常许届时配合你救驾,太子这是要抢头功呢还是居心叵测!”
那卷帛书被狠狠掷于云崇光的头上,虽是锦帛但也带了力道,云崇光被掷得一愣,反应过来瞧见云询脸上掩不住的怒容,心底一寒,身体快于大脑直接做出了反应,“嘭”地一声磕在了地上,清脆的声音竟是半点儿不掺水的。
“父皇英明,儿臣冤枉,儿臣从未写过这样的信。如若儿臣当真要写这信,总不能留下笔迹教人察觉,这分明就是有心人栽赃嫁祸啊父皇!”
云崇光声情并茂,眼角甚至泛起了泪花。
歌乐见状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这是想借此唤起父皇的舐犊之心吗?不过这也的看我给不给你机会。
被云崇光这般一喊冤,平宣帝脸上果然泛起疑虑。
不错,如此大的疑点,根本不像太子平日作为,难道真是有人嫁祸?
云询的目光在底下两人之间游移,若说当真是嫁祸,那么最有可能的人便是老五了。
云崇枫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目光,心底一沉,父皇这是在怀疑自己,只是今日这事他当真不知,还是连夜被召进宫之后才大概知晓了来龙去脉,故而面上仍旧是一派镇定,丝毫没有心虚。
云询扫了半响,却无法下定论,歌乐便藉由这个沉吟的时机,再度开口了。
“父皇,儿臣想了想觉得大皇兄说的有理,即便是大皇兄当真要行此举,也断断不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只是那意图构陷大皇兄的人必定是大皇兄亲信,还请父皇彻查,一定揪出此人以正纲纪,还大皇兄一个清白。”
歌乐此番话说的入情入理,云崇光堵在胸口的一口气悄悄舒了出来,如今又歌乐为他说话,那么父皇肯定不会再疑心自己了,到时候只要随便推出一个人来顶罪,那么自己就顺利从此事中摘了出去。
然而云询的关注点却不在此,而是转调一问:“漪儿何以认为会是太子亲信构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