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两个人,一条沉重的实木长桌,桌子上摆着黄铜烛台,白国英坐在这一头,白浅川坐在另外一头。
这是夜宵,晚饭的时间已经过了,白家固定每天晚上九点钟会有一顿夜宵,主要的食物一般是易消化的面条,糕点和水果,管家会提前把夜宵准备好,放在锅里保温,当老板忙完晚上的工作,白浅川做完作业想吃点东西时,夜宵刚好还是热的。
白浅川低着头,看着眼前瓷盘中的食物,今晚的夜宵是意大利面,口味很清淡,盘子边上摆着一双筷子。
头顶上的吊灯把他的影子投在洁白的桌布上,白浅川一动不动,没有动筷子,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这是白国英买来的熏香,听说是上好的檀香,餐厅的装潢并不显得太奢华,却非常精致,富有艺术气息,墙壁上挂着名画的复制品,从达芬奇到莫奈,木雕画框带着十九世纪欧洲洛可可风格的纹饰。
白家的公馆在整片别墅区中都是数得着的大宅邸,除了管家,保镖和家政人员,却只住着两个人。
平时白国英上班白浅川上学,偌大的宅子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白国英把盘子里的面条吃完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就算是亿万富翁,他每天吃的东西也未必是山珍海味,实际上恰恰相反,白国英常常忙到连一日三餐都顾不上,有时在办公室里订个外卖买份盒饭啃两个包子就草草解决了。
这顿夜宵反倒是他一天下来吃的最正常的一顿饭。
白国英抬起头,看到桌子对面的儿子没有动筷子。
“不饿?”
白浅川摇摇头,“不饿。”
“马上就要放假了。”白国英说。
“是。”
沉默。
“放假了应该出去走走。”
“不去。”
更长久的沉默。
白国英坐在椅子上,他的位置是上座,代表着一家之主的地位,在这座公馆内无论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但此刻这位集团董事长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他面对自己的儿子手足无措,白国英在商海沉浮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样的阵仗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他如今居然在一个孩子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让你出国留学。”白国英说,“我联系了欧洲那边的朋友,英国法国德国瑞士你随便挑。”
“不去。”白浅川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白国英脸色一沉,一再遭到拒绝,他有些愠怒了,但白国英仍然压下脾气,保持语气尽量平和。
“不要任性,这对你有好处。”
“我不需要。”白浅川冷冷地说。
“浅川!”白国英勃然大怒,一拍桌子,手边的盘子筷子水杯都随之一震,“你赌气要赌到什么时候?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白浅川斜着眼睛看桌子对面的父亲,目光冰冷。
“如果我说没有呢?”
白国英一怔。
“你也要打死我吗?”白浅川冷笑,“就像打死妈妈那样?”
白国英脸色立即就变了,男人额头脸颊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颤抖起来,看上去仿佛是处在爆发的边缘,下一刻就会冲上来砸碎水杯掀翻桌子。按理来说,白国英这种长期手握大权的男人威势十足,他的怒火绝对是令人惊恐的,整座餐厅的气氛都随着白国英的怒火而紧绷了,但白浅川迎面看着他,梗着脖子,一步都不后退。
餐厅中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站在门边上的侍者低着头噤若寒蝉,谁都不敢掺和这对父子之间的矛盾,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老板失去控制冲上来揍人的时候,扑上去把少爷救走。
但令人诧异的是,预料当中的怒火爆发并没有出现,白国英瞪着眼睛盯着桌子对面的孩子,几秒钟后,他提起的眼角和眉毛缓缓放下,到达顶峰的脾气又落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双手悬在空中,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男人重新慢慢地坐下来,佝偻着腰背,满头的黑发里钻出来几缕花白,看上去苍老又疲惫。
“你就这么恨我吗?”白国英低声问。
“我不需要你的好处。”白浅川说,“你的钱,你的车,你的房子,你的一切,我都不需要!我都不想要!”
白国英本以为今天晚上能和儿子好好聊一聊出国留学的事,留学的计划白国英早就有了,他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天才就应该接受最优质的教育,白国英为此花了不少钱,找了不少门路和关系,计划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为白浅川铺平了前路,现在只要儿子点个头,他就能把一切手续都安排好,机票第二天就能放到白浅川的床头上。
但谈话从一开始就崩了,后续的一切都没法展开。
今天晚上白浅川其实并没有打电话给他,而是白国英自作主张去校门口接儿子,后者没有拒绝上了车,白国英以为这是个好的开始,或许能缓和一下父子之间濒临崩溃的关系……因为以往白浅川为了拒绝让自己接送,基本上都是看见自家的车就掉头。
但事情还是发展到了这一步,白国英堂堂的集团董事长,手底下几千名员工,却管不了自己的儿子。
或许白浅川肯上车,看的是司机老张的面子,不想让张叔白跑一趟,和他这个父亲无关。
“无论你想不想要……这些迟早都是你的。”白国英慢慢说,“你是我儿子。”
“那我就不想当你的儿子!”
白浅川愤然地起身,转身离开餐厅,盘子里的食物一口未动。
白国英抬起头,他从那孩子的眼中只能看到极深的厌恶和仇恨,这种仇恨绝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该有的情绪,这不是什么赌气,而像是看见了生死仇敌,孩子的目光像刀一样把男人扎了个透心凉。
“砰”地一声,白浅川离开餐厅,关上了大门,白国英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面对空空荡荡的桌子,一瞬间像是苍老了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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