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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光最是明媚,像是聘婷少女的豆蔻心事一般,将说未说的动人。
承安过去时,锦书手里还捧着一卷《明思录》,面上未曾着妆,一片皎皎。
蹑手蹑脚的过去,他面上笑意温柔,正待趁她不备扑过去抱住,她却先一步躲开,闪到一边儿去了。
“我脚步声已经很轻了,”承安揉了揉撞到桌角的腿,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笨,”锦书将手中书卷搁到一边去,点了点他额头:“有影子的。”
“没事儿吧,”她看一眼他在揉腿的手:“真磕着了?”
承安年纪比她小些,可是个子比她高,低头看她时,隐生几分压迫。
可他知道锦书脾气,也没硬来,而是凑过去卖乖,道:“——亲亲我就不疼了。”
“有心思卖弄口才,可见不疼。”锦书斜他一眼,见他目光中闪动着的温柔,微微一笑,倒是真的叫他低头,踮起脚去,亲了亲他额角。
承安先是一怔,顺势将她抱住,随即笑了。
“我递了奏疏过去,”他在她耳边道:“等圣上准允,就娶你做我的妻。”
锦书听得眉目柔和起来,同样轻声问他:“我门第如此,你不嫌弃吗?”
“有什么好嫌弃的?”承安将她松开,伸手挽了挽她鬓边微乱的发,笑道:“你也没嫌我是最差的皇子,不被圣上喜欢啊。”
“也是,”锦书也不扭捏客气,对着他明亮的眼睛看了看,伸手去捏了捏他脸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这句话说的太不谦逊,一出口,她自己也笑了。
承安默不作声的对着她看,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凑过去,极轻的亲了亲她面颊。
“姐姐这对梨涡,生的比蜜还甜。”他目光温柔,这样道。
锦书知他素日最计较二人年岁相差,这会儿听他毫不在意的说出来,还有些惊诧,打趣道:“弟弟这张嘴,并不输于蜂蜜。”
“不成,得改个称呼。”姐姐弟弟的,他自己叫出来时还不觉有什么,等到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有些受不得了。
拍拍额头,想了想,承安豁然道:“还是叫我哥哥吧,情哥哥,多好。”
“我叫你声哥哥,你担得起么,”锦书被他说的笑了:“小毛头。”
“叫一声嘛,”承安轻轻摇她手,像是在撒娇:“就一声。”
“什么都没定呢,你倒急的很,”锦书同他嬉闹一阵,正色中有些犹疑,问:“你说,圣上会首肯吗?”
“会的,”说起这个来,承安也就停了胡闹的心思,正容道:“姚家门第不高,反倒是好事,他又不喜欢我,乐得我妻族不显,怎么会不许?”
“还是早些定下为好,”锦书素求稳妥,一颗心吊在半空中,总归是不放心:“夜长梦多。”
“那我就去催一催宁海总管,”承安凝神细思,随即一哂:“借一借贤妃的势,也未尝不可。”
圣上年富力强,并不畏冷,今年春天又来得早,三月的时候,含元殿的暖炉便停了。
这会儿事情不多,人也清闲,宁海总管端着茶过去时,见圣上正在翻开《岳山文集》,便知他心绪正佳,想起前不久二皇子与贤妃处委托他的事儿,一时间意动起来。
“有事?”圣上见他面露踌躇,先一步问道。
“是,”宁海总管低头答道:“昨日午后,二殿下送了份奏疏过来……”
“奏疏?”圣上手一顿,抬眼看他,淡淡道:“他又没有参政,写什么奏疏?”
“不是前朝政事,”宁海总管见他面色尚好,便自一侧取出一封奏疏,小心的笑道:“二殿下相中了一个姑娘,想求您做主赐婚。”
“相中了一个姑娘,”圣上将手头上那卷文集扔下,接了奏疏过来,语气淡然:“是哪家姑娘?”
“都在奏疏上写着呢,”宁海总管道:“您一看便知。”
“哦,姚家的姑娘,”圣上略微翻了翻,随即问宁海总管:“哪个姚家?”
宁海总管答得简略:“便是新科状元姚轩出身的姚家。”
“门第倒是不高,”圣上对于姚轩印象不错,对姚家也知道几分,闻言道:“怎么,他也想学承庭,结交新臣了?”
“那倒不是,”宁海总管承了二皇子的人情,帮着说和,也得了贤妃好处,叫圣上长子娶个门第不高的王妃,听出这话里面的不豫意味,便解释道:“姚氏是前两年入宫的,因为跟刘尚宫沾亲带故,被分到司药那儿去,因缘巧合结识了二殿下,并不是姚大人高中之后才相识的。”
“原是宫人出身,”圣上此前也没细看,听他这样讲,才重新去看:“哦,还是徐氏伏诛那年入宫的。”
宁海总管一笑:“是。”
“那就准了吧,姚氏总归是官家女子,纵然家世低些,也无大碍。”
圣上挺喜欢姚轩的,乐得提一提他家世,顺带着了了儿子婚事。
提笔在那封奏疏上写了个“可”,他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承安也难得求朕一次,成全一回,也没什么。”
将奏疏扔给宁海总管,圣上道:“拿去给他,再叫姚氏归家,等礼部与钦天监挑出日子来,再成婚便是。”
“奴才晓得,”宁海总管应了一声,临出门之前又问:“圣上,您要见一见姚氏,训诫几句吗?”
“有什么好训诫的,”圣上将手边上那卷文集拾起,摆摆手道:“就这样吧。”
“这事儿办得漂亮,”宁海总管走出内殿时,脸上笑还没落下,心中道:“二殿下那儿满意,贤妃那儿也欢喜,能讨双份的好儿,真真是好事成双。”
锦书是在刘尚宫那儿听到这消息的,虽然早有准备,却也或多或少生出几分虚幻感来。
刘尚宫握住她手,笑吟吟道:“可见你是有福气的,二殿下中意你,嫁过去便是王妃,多少人羡慕的福气。”
虽说二皇子不得圣上喜欢,年幼时也被人轻视,但皇子终究是皇子,容不得别人轻侮。
年前,圣上便降旨为诸位皇子建设府邸,等到大婚之后,便要封王,上朝去领差事了。
圣上现下存世皇子不多,二皇子最不济,也能做个闲散王爷,富贵一生的。
“借尚宫大人吉言,”锦书入宫以来,刘尚宫颇多关照,少不得感激几句,道:“明日便要离宫归家,现下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便不久留了。”
“去吧去吧,”刘尚宫亲自送她出去,含笑道:“左右总会回来的。”
一颗巨石落地,便是走路时,脚下也轻快些。
锦书回到住处,便见承安在门口等着,扫一眼四下无人,才轻轻责备道:“怎么过来了,叫人见了,指不定就要说闲话。”
“我叫人在外边儿守着呢,”承安满心欢喜,似乎要从面上溢出一般:“再者,他们说就说吧,人都快是我的了,还怕别人说?”
“贫嘴,”锦书瞧得四下无人,便拉他进屋:“我明日便要离宫,待到婚前,怕是见不成了,你若有事,便去找阿轩,叫他带信便是。”
“我都晓得,”承安低头看她眉眼,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再亲一亲,叮嘱道:“要想我。”
锦书应道:“好。”
“一点儿诚心都没有,”承安抱怨道:“应得那么快。”
锦书哼一声,道:“那就不想了。”
“算了算了,没诚意就没诚意吧,”承安握住她手指,往自己心口放:“要很想很想才行。”
“怎么婆婆妈妈的?”锦书揶揄道:“又不是再见不到了。”
“也是,”他轻轻笑了,随即又道:“真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们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天气最是炎热的时候,锦书归家待嫁,要准备的东西也多,时间倒不宽裕。
姚望长子中了状元,长女又被赐婚做了王妃,满心欢喜之下,简直要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只是见几个儿女都对自己淡淡的,说了几句之后,便讪讪离去,两下里都是安稳。
锦书入宫之后,久久不曾见过两个弟弟,一道过去说话,少不得要哭一场,只是念及喜事在前,最后彼此劝着,终于缓将过来。
承安母亲早逝,又无追封,如今儿子成婚,自然不会有加恩之事,大婚在即,少不得要自己操持诸事。
贤妃膝下的皇三子是夺嫡呼声最高之人,她自己也盼着借此封后,承安是长子,娶得王妃门第不高,或多或少也叫她松一口气,为表贤德,倒也忙里忙外,帮扶一二,也叫承安轻松许多。
六月正是长安最热的时节,出去站一站都要出一身汗,更不必说在日头下行婚仪,种种大礼了。
锦书出门时衣裙还规整,待到入了新房,内衫几乎尽数被汗湿透,沐浴之后才好些。
承安比她还要辛苦,这会儿还在同诸皇子行酒宴,仍旧不得闲。
“几位殿下不肯放人呢,”宫人去看了一看,回去道:“殿下说,叫您先用些东西,免得饿了一日,身子受不了。”
“也好,”承安是圣上现存的长子,同底下几个弟弟关系不好不坏,第一个成婚,少不得被灌一回酒,锦书也没拘泥,吩咐人备膳,略用了些,便听人在外回禀。
承安回来了。
“一身酒气,”她拿帕子掩了掩鼻子:“先去洗漱。”
“不急不急,”承安有些醉意,眼睛却明亮中带着欢喜,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了一下,道:“叫哥哥。”
“都什么时候了,还忘不了这一茬,”锦书又好气又好笑:“先洗一把脸去。”
承安却板起脸来:“叫不叫?”
“叫叫叫,我叫还不成吗,”锦书看出他语气中醉意来,也不扭捏,哄着他道:“好哥哥。”
“嗳,”承安在她身边坐下,环住她腰身后,像条亲昵的小狗一样,拿脸颊蹭了蹭她:“真好。”
“瞧你醉的,”锦书吩咐一侧低眉顺眼的宫人:“备盆水来。”
正是最热的关头,新打的井水浸了帕子,也不过是刚好罢了。
锦书在手里拧了拧,便招呼他:“手伸出来。”
承安乖得很,听她这样说,便老老实实的将手伸过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锦书先给他擦了手,又重新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哪里知道他醉的厉害,见她帕子伸过去也不知道闭眼,竟还是睁着眼睛看她。
“喝傻了吗你,”她笑着将他眼睛合上,正打算擦时,却见他自己又重新睁开了。
“怎么,”锦书有种遇上了不听话小朋友的感觉,蹙着眉问他:“不想擦脸?”
承安想了想,道:“不想闭眼。”
锦书一怔:“为什么?”
“要是闭上眼,”他认真道:“就看不见你了。”
锦书心头一软,伸出一只手去叫他握住,道:“人在这儿,还跑得了不成,你若是担心,就握着我的手,便是闭眼,也走不掉。”
承安目光柔和:“好。”
“以后可不敢叫你喝酒了,你呀,总说自己是大人,做起事来也有模有样,可一喝醉,就全都原形毕露了。”
吩咐人将水盆端下去,她笑着抚了抚他面颊,道:“我说的对不对?”
承安深深看着她,却没应答,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叫彼此无间的贴在一起。
锦书微微一愣,随即又笑着拍他肩:“怎么了?”
一道倒在床上,承安小狗一样的蹭她,旧话重提:“像是在梦里一样。”
“不是梦,是真的,”锦书明白他心中的孤独,也知晓他语气中的无助,搂住他肩头,这样道。
暖色的灯光摇曳,伴着四周红绫暧昧,她凑过去吻住他的唇,等他低头去加深这个吻时,却忽的用力,咬了一下。
“疼不疼?”她问他。
她咬的不重,却也不轻,有淡淡的腥味在口齿中绽开。
承安却没呼痛,只是许久许久,结束这个吻时,才微微一笑。
“不疼,”他道:“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