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这些资本主义走狗!崇洋媚外、破坏社.会.主.义的叛徒!”
“还有那些个剥削欺压咱们广大人民的臭老九!给他们带上尖帽子,绑上尼龙绳,拉着他们去游街!”
“对!去游街!不过尼龙绳不够用,用破布条绑着他们的手就好了。”
“今天也不给他们饭吃!这些人不配吃咱们农民同志辛苦种出来的粮食!”
……
景寂的魂体甫一进入新世界,融入有缘人的身体,她还来不及睁眼,差点就被轰鸣在她耳边的各种吆喝声、喊打喊杀声、叫骂声吵晕。
她一睁眼,看到面前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而且是对她满怀恶意、面孔狰狞的人。加之后脑勺不知被谁敲了闷棍,肿了起来,似乎还破皮了,景寂眼前黑了黑,差点儿又晕死过去。
所幸她的精神力足够强大》无错》硬了挺了过来,保持着头脑清醒。她被人恶声恶气地威胁,推攘着前进。
欺负她这个病患的人,年纪普遍不大,都还很年轻,大多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学生。他们头戴各式绿军帽,袖子上都统一别着红袖章。领头的几个所谓的“先进分子”,还穿着绿色军装。
只是他们都很干瘦,衣服普遍偏大,穿在他们身上好像小丑套着麻袋,一点儿也没有景寂在上个世界看惯了的、穿着整洁合身的星际军人的英姿飒爽。
那些人有的举着大字报,有的拿着木棍,大多数人手里都拿着烂菜叶、废弃垃圾和粪球等。他们脸上那种激愤中夹杂着兴奋和明晃晃的恶意的表情,看得景寂直皱眉。
这些学生不好好在学校学习,扎堆闹个什么?还有他们喊的那些什么打倒、消灭“破四旧”、“臭地主”、“资本主义顽固分子”之类的词儿,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更叫她不解的是,大白天的,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闹事,欺负的还是年纪比他们大上不少的长辈,其中大多还是省城中学和大学的老师和教授,为何没人出来阻拦他们?
景寂匆匆环顾四周,看到被批斗的人群中,还有好些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也不知道那些年轻人怎么下得去手!他们的家长,到底怎么教育的孩子?养出这些个疯癫狠毒的白眼狼,竟如此侮辱伤害教导过他们的老师。
还有,她来这个世界都快半小时了,怎么乱了这么久,都没有警察和公安过来平乱?并且,事情闹得这么大,也没有媒体和记者过来采访。
这都叫什么事儿?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混乱?政、府也不出面管管?
景寂初来乍到,不知自己现下景况如何,不敢贸然行动。只按捺住将将魂散的有缘人那满心的悲愤,和由自己心底油然而生的怒躁,想等看完有缘人的记忆再做打算。
她艰难地跟随众人行进着,肚子饿得唱了“咕咕咕”的空城计,这具身体仿佛几天没吃东西了,身上完全使不出力气,腿软体虚,连走路都困难。
景寂忍着饥饿和头疼,一步步吃力地往前走。稍微慢一点儿,都要叫身边戴着红袖章的“押送官”敲闷棍,还会被路边激愤的人丢满是恶臭的烂菜叶和臭得更令人作呕的粪球。
景寂浑浑噩噩走了十几分钟,越走越没劲,她感觉脑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风一吹,立马变得凉飕飕,浓浓的血腥味儿充满了景寂的鼻子。
景寂头晕目眩,就要跌倒。
同样双手被束缚的一位三十多岁的“臭老九”同伴,及时往她跟前一凑,弓着背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阻止了她的摔跤。
迷迷糊糊间,景寂听到那人低声鼓励她:“妹妹,坚持住啊。你可不能倒下!老章和孩子还等着你回去照顾呢……”
“关你什么事儿!”押送那中年男子的红卫兵蹬了他一脚,声音冷酷又满含不屑,“钟之恒你还是管好自己吧!赶紧给我走!想挨打了不是?”
钟之恒的眼睛顿时红了,泪水汹涌而出,染湿了他的眼眶。他转头凝视自己曾经帮助过的学生,眼里尽是悲伤和不解。他不明白啊。不明白社会为何突然变了?不明白为何这个学生会陡然变得这么残酷无情?不明白自己该如何在这个教师不如狗的世道上生存?
“看什么看?!给我快点往前走!”那个学生被钟之恒看得心生不快,又踢了他一脚,用力推着他前进。
景寂对帮了自己一把的钟之恒踉跄的背影道:“我还好,钟大哥你也别放弃,坚持就是胜利。”
钟之恒没有回答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撑下去。妻子死了,父母也没了,唯一的孩子同他决裂不说,还加入红卫兵,到处欺负他这样的老师和学者。
昨天,他心爱的儿子甚至当着一群人的面甩了他两巴掌,还叫他跪着从他裤裆下爬走。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钟之恒老泪横流,仰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凛冽的寒风吹得他发抖,心更凉。
因为钟之恒帮了她,两人在不远处一个十字路口,被红卫兵分开,一人往左,一人往右。
往右的景寂完全没有心情观察周围的环境,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人用斧子劈成了两瓣,又恍如有人用针扎她的头,受过伤的后脑勺疼得紧。
景寂凝聚穿越界门所剩不多的精神力,修补自己脑袋上的血窟窿,及时止了血,以免流血过多而死。
她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自己的血的味道,眼睛发红,滔天的怒意和杀意霎时倾泻而出,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如今敌强她弱,不宜动手。主要是她实在没有力气动手了。精神和身体都疲惫得不行,尤其是身体,疲软又难受,全身都疼。她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都怪她附身的这具身体,体质太差,此刻更是一点儿劲都使不出来。不仅遍体外伤,内里还损坏得很严重。明明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体质还不如六十岁的老人。
活着也不过是在熬时间。景寂很清楚,她这破败身躯若不及时服药调理,再加强锻炼,好吃好喝地将养个一两年,怕是活不过五十岁。
景寂上仙悲愤极了!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受这种委屈了。一时间真的是难以适应。
她心里清楚,眼下她这般境遇,都是那个小心眼的天道搞的鬼。她在上个星际世界将了天道一军,那个小肚鸡肠的家伙,就在这个世界如此这般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该死的天道,咱们走着瞧!
心中已有主意的景寂上仙索性双眼一闭,干脆地倒了下去。先睡一睡,养养精神,顺便看看有缘人白虹的记忆和心愿。其余的事儿,等她睡醒再说。
这次她附身的这具身体的主人白虹,1934年出生,今年34岁,是归国华侨,伦敦大学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原本在省城大学执教,是外语系的副教授,主讲英国古典文学。
白虹身上有四分之一的外族血统,她是个混血儿。不过外族血统在她身上体现得并不是很明显,她仍然是黑发黑眼睛。只是鼻梁玉挺,轮廓较一般华夏人更加深邃有形,皮肤也要白上许多。
白虹从小在英国长大,曾经也是个貌美如花、气质上好的美人。只是受了两年前华夏领导人发动的文.革的影响,如今被革职,叫人没收了家产和钱财不说,还和同样留过洋的丈夫、公婆等,天天被人拉出去批斗。
且批斗他们的不是别人,大多还是他们的学生,其中甚至有他们的亲友。这叫白虹一家痛苦不堪,难以忍受。
白虹的公婆文雅谦和、与人为善了一辈子,教了三十多年的书,临到老,却被自己的学生残害至死。
她的丈夫章爱国,也在一个月前的批斗中,叫人打断右腿,打折了左腿。如今还带着伤,躺在省城大学的公厕里苦熬着。
若非他伤重不良于行,今天也是要跟白虹他们一道出来游街挨批的。
方才鼓励白虹的那位钟之恒和白虹是同事,曾在英国留学,与白虹是校友,两人志趣相投,关系一直不错。白虹的娘家人同她决裂,她拿钟之恒当亲大哥看,钟之恒一直都很照顾她。
景寂翻看了一下白虹脑中有关钟之恒的记忆,心中唏嘘,此人的遭遇,竟比白虹还惨烈许多!她当即决定,等以后恢复精神和体力,也帮衬一下他,让钟之恒过上安稳的日子。
至于钟之恒那个畜.生不如的儿子,她绝不会轻饶了他。旁人也就罢了,他怎么能那样对待生养他、爱他如命的父亲?!
景寂继续往下看白虹的记忆。
像今天这般的批斗,白虹已经生受了五百多天,这个数字叫景寂悚然而惊,甚至遍体生寒。她过来还不到一小时,就已经无法忍受。很难想象,白虹是如何熬过那可怕的五百多天的。
在这样的环境中,活着比死难受多了。
过去那五百多个日夜,彻底磨损了白虹的精神和身体,若不是膝下还有年幼的一儿一女要养,她早就自杀,以结束这似乎永无止境的羞辱和迫害。
可惜白虹再坚强,还是没能撑过去。
在景寂附到她身上的前一刻,她叫一个学生拿木棍敲中后脑勺,已经香消玉殒。
她的愿望……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白虹没有别的心愿,只求景寂代她保护好她最爱的丈夫和一双年幼的儿女,以及孑然一身的兄长钟之恒。她恳求景寂,替她在这个混乱动荡的时代,尽量护住她最后的几个亲人,让他们能过上平静安宁、吃饱穿暖的日子。
不要像现在一般,大人整天受批斗,小孩儿每日都被其他孩子欺负,一家人无时无刻不被排挤伤害,没有一天吃饱穿暖过,活得毫无尊严和保障。
白虹没有提及她的娘家人,是因为她的父母兄妹等人,都在英国定居,平时从不与白虹联系。
因为当年白虹的家人,想让她嫁给英国当地的一位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伯爵,以此为白家谋取更多的利益和更高的社会地位。
受过高等教育,崇尚自由的白虹当然不肯。更别提当时她与章爱国相爱,正情浓意融,愈发不愿被送给一个老头联姻。
白虹一意孤行,执意非章爱国不嫁,还骗她的父母说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结果显而易见。
白虹的父母对她极其失望,更恼恨她不听话不自爱,丢了白家的脸,将她逐出家门,公然登报与她断绝关系。
而白虹的兄弟姐妹和其他亲戚因她惹恼老伯爵,在老伯爵那儿吃了挂落,不止没讨到分毫的好处,反而损失了一些利益,都恨不得生吃了她,早就与她形同陌路。
因而章爱国,以及白虹的女儿章如兰,儿子章如军和她的兄长钟之恒,便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在星际世界肆意多年、被艾可少将和两个儿子宠爱和呵护了多年的景寂,看到此处,心中酸楚不已,同为女人,比起她,白虹太过悲惨。
都怪这混乱无序、妖魔鬼怪横行的世道!
景寂花了三个小时,忍着心酸、同情和愤怒,看完白虹的记忆,对现如今的社会多了几分了解。她开始琢磨怎么把章家人和钟之恒弄出省城,安排到别处。
现在全国的大小城市都在革.命,城里根本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只能往乡下去。
只是章家和钟家在乡下的亲戚,早与他们断绝关系,根本不会收留他们。且,现在省城的红卫兵们都盯得他们这几个“典型的臭老九”盯得死紧,非常有规律地一天按三餐拉他们出去批斗,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最叫景寂头疼的是,如今要在华夏行走和住宿,需要各种关系证明;吃穿都要票,什么粮票、布票、烟酒票、工业票……没票有钱都没用!
或者你有足够多的钱、胆量和运气,可以去黑市交易。但这个法子极其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公安以投机倒把罪逮捕。交易过大、情节严重的,搞不好能把牢底坐穿!
景寂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在黑市被抓,现在身无分文、时时刻刻被盯梢的她,根本没法去黑市,就算去了也是白搭。
她头疼的另有其他。
关键是那些人们赖以生存的票据、钱,和在外行走的各种证明,她和章爱国他们,手上一个都没有!章家和钟家的家产,都叫革委会和红卫兵的人搜刮、糟蹋干净了,连一毛钱都没给他们留。
也就是说,眼下他们除了在省城住公厕,继续过天天挨批斗,吃穿难以为继的日子,再没有别的出路。
身子虚弱得不行的景寂上仙默默在心底问候了天道十八辈的祖宗!
特么的送她来这个艰难的世界,丢给她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烂摊子,还剥夺了她绝大多数的精神力!
这叫人怎么活?!
景寂上仙这下是真的晕菜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六十年代生存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