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大苹果褪去衣服,露出黄白色的果肉,接着被大卸八块;刘天仙择取其中品相好的那一片,塞进方沂嘴里。堂堂大导演被强摁在了病床上,哪里也不许去。
刘天仙像哄孩子一样:
“啊——”
方沂争辩说:“我没事儿。”
“先吃东西。”
方沂把苹果嚼碎了,咽进肚里,“我真没事儿。”
刘天仙的眉头像水墨画里两笔渐淡的山峦,给压到了一块儿,很浓又很轻盈。她白了方沂一眼:
“结果出来之前,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就算是没事儿,你也得呆着。”
方沂急道,“可是剧组怎么办?一天天白等着吗。”
“你不是有郭凡吗?他不喜欢拍那些情情爱爱的,反而很喜欢棚子里面的戏呢……你走了,他才有发挥的机会。”说到这里,刘天仙耐心道,“方沂,你撞的也不是其他地方,是脑袋呀,我听真姐说你后面还可能要去潜水艇里面,跑到几千米底下——你要是哪怕有一点点暗伤,那节目还能做吗?”
她肯定说,“这是你精心策划的多部门合作,你开的头,但现在也不完全属于你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替你忙,你舍得他们失望吗?”
方沂给说的没辙,无聊的左右张望,他口干舌燥,“那继续吃苹果吧。”
刘天仙噗嗤一笑,“方沂,你还挺能调节的。”
“那不然呢?你们都不让我拍电影了,既来之,则安之啊。”
“你喜欢吃苹果的话,我以后去买一个果园,也不要多啊,就种上几十颗百来颗树——就像是那个叫桃虹的前辈一样,专门种来给自己吃。”
“你不会把赚来的钱都用到这些地方了吧?”
刘天仙凑过来道,“方沂以后要做家里管账的人吗?”
“——等等,这都哪跟哪啊。”
这间病房是韩三坪找领导给方沂安排的特级病房,偌大房间里面只有方沂一个人,而且面积宽敞。
韩三坪非常害怕方沂真磕坏了脑子,让他的多部门合作梦想破灭了,老韩大概在13年就会卸任中影集团的董事长,原计划找一个民营单位当高薪审核顾问,走“旋转门”的道路,把自己这些年的人脉兑现成实实在在的钱。
现在方沂让他看到了再进步的可能性,那就努努力,再做仆人服务几年好啦。
于是他对方沂的一切待遇都是超规格,只希望方沂能把这事儿办的漂亮,不要给文艺界拉胯。
方沂又问:“除了你知道消息,其他人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了,就是知道的,韩董也不会让他们说话,一点消息也不许传。”
“护士呢?护士怎么没来,不是应该有一个专门的陪护护士吗?”
“好啊,方沂!你不是说没事儿吗?我就是你护士,难道……你喜欢护士装?”
她脸色又红又羞,“你终于是暴露本性了。”
方沂无奈道:“我的性格表现,取决于点娘给我多少发挥空间。”
——不久,护士真来了,还带着方沂的住院医,这人激动的介绍了下自己,开了一张龙飞凤舞的单子,方沂就按照这上面的项目一个个做。
ct、核磁共振、验血……
一整个中午耗在这上面了,两小时后,刘天仙帮方沂取回报告,不出所料什么事儿也没有,两人一起到住院医那。
住院医搓手,组织好语言:
“轻微脑震荡……要说有多严重呢?基本是没什么问题,后面注意调养……不过,也不是完全就可以放心了,还是要爱护身体,减少工作强度……另外……”
方沂:“医生,你别打哑谜,我不是马上要挂掉的老干部,你直接说事儿吧。”
住院医找了个趁手的矿泉水瓶,举起来咕噜咕噜喝掉一半的水,接着往自己脑袋上猛的一砸。
那当然是屁事儿也没有了。
方沂顿时明了,“这就是轻微脑震荡了?”
住院医点头。
方沂站起来道:“那我们折腾个什么劲,直接出院吧,这么一点小事,竟然还要上救护车,以后说起来简直贻笑大方!”
刘天仙和他一起出来掩上门,她可惜道,“就陪护了一个中午……我还没来得及换护士装呢。”
“都说了,这不是这本书的审核允许写的。”
——结果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犯了难。
韩三坪打来电话,劝他往病房里面再呆几天,上上下下都检查个遍,“上蛟龙号可不是容易事啊,与其到时候再检查,不如现在全部检查了,万一你有什么之前没注意到的隐疾,这次也能一起解决,争取不耽误做节目。”
方沂听出了韩三坪的弦外之音,“三爷,这节目就定好了?”
“是的,你和王工,再加一个水下经验充足的潜水艇艇长,总共三个人。节目要上新闻台的新闻直播间,还有相关的科研纪录片——方沂啊,你可是我们文艺界的门面了,你多亮亮相,抢他们一点镜头。”
“科普的稿子是我和王工一起写,还是怎么?”
“人家电视台早写好了,这个真由不得我们发挥,你好像还得客串摄影师吧……蛟龙号纪录片的特约导演。”
方沂:“这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韩三坪叮嘱他:“珍惜机会,多少人想被用都没办法呢。”
方沂对这种话术不以为然。他既然出不了院,索性就留在里面一项一项的做检查,内容甚至包括了他的视力和身高。刘天仙也陪着他做好护士的任务,好吃好喝给他供着。
两人在医院里面苦中作乐,把这地方当做自己的约会场所;偶尔去隔壁病房听老头吹几十年前的牛逼,取取材。
有个老头参加过朝战,是医院的吹牛逼之王:
“我们接到任务去堵截美国佬的陆战一师,当时我们连在美国佬的后面,手里只有小米和步枪,还有一双老腿;美国佬有车跑的快,但他们重装备多,他们不愿意抛下一个师的装备,坚持要全部带走,因为我们奇缺装备,要是那一个师的装备被我们拿到了,和全歼了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老头讲的绘声绘色。
方沂问道:“那后来怎么上去的,人怎么能跑得过车?”
老头的目光仿佛穿过了时间,他变得怔怔起来,“靠什么?靠一双腿。”
“飞过去吗?”
“靠两条腿去飞。不计一切代价的急行军,在朝鲜的山林里面穿行。他们啊,走的是歪歪扭扭的泥路,我们翻一座座山,翻到前面挡住他们,放冷枪,炸他们的路,他们又修起来……几天几夜,不知道困,不知道苦,只知道要完成任务……”
方沂想象着一群人穿着破旧的衣衫,在冰天雪林里面越来越少,逐渐消失在异国他乡。
他表情变得很严肃:“这么做不是要死很多人?”
“死人是正常的,年轻人,在那种环境下,死人是正常的……我们连98个人,只有一个人活下来了,就是你面前的我了。”
老头说到这里停住,再也说不下去,痛哭起来,护士见状轻轻的摇头,示意其他人离开。
方沂扔下话,“下次再来听你的故事。”
老头更咽说,“我听他们说你是导演?”
“对。”
“那,”这老头欲言又止,他探出脑袋,对方沂挤出一丝笑,那褶子脸印刻着深深的斑点,就像是一个个中枪过的凝固褐色弹孔。
“你有兴趣听我讲故事吗?下次我再跟你讲。”
“一言为定。”
——这天正好是方沂出院的时候,真姐给他约了福布斯中国杂志的采访,为了节省时间,据说记者已经在他的车上。
已经cosplay入迷的刘天仙闷闷不乐和他告别,“方沂,你等着我来找你。”
------题外话------
家里太爷爷是上了朝战的,据我爸爸说,太爷爷回来后从来不讲朝战的事情,有一次被小辈逼急了,只是说“死了好多人,好多人”。
我这太爷爷八十年代的时候,为了别人眼中的小事情钻牛角尖,自尽了,现在想来,他可能那之后有战争创伤了,性格产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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