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璇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从齿缝里呜咽出来，“他说他太累了，不想学了，想去普通学校念书。到时候能考上大学就考，考不上就算了。”
“他还说反正网上都说了，全国能有本科以上文凭的都是少数。”
“那么多人念不了大学也能过日子，他为什么不可以？”
凌耀耀沉默，她想，这也不是同母的弟弟，管他呢。
这要是亲近的人，比如冉羽君，她可能已经一巴掌过去了。
“可能他真的累了吧。”看着徐璇直哆嗦的样子，凌耀耀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好像也不合适，思索了会儿，她轻描淡写的说，“青春期的男孩子想一出是一出，过两天没准就冷静下来了。”
徐璇朝后靠了靠，这个动作让阳台进来的天光更清楚的照到了她的脸上。
凌耀耀诧异的发现这继母眼角竟然有了明显的鱼尾纹，虽然因为家境普通的缘故，徐璇从来没在护肤上下功夫，但她比凌勇年轻好几岁，再加上天生皮肤白皙透亮，看起来远比真实年龄年轻。
就在凌耀耀这次搬出去住前，徐璇眼角还是一片平整的。
就这么几天功夫，苍老到了这种地步，可见受到的打击之大。
“他累？”徐璇不哭了，而是冷笑起来，“他再累，能有我跟你爸累？这些年来，我们风里来雨里去，图什么？不就图你们姐弟俩能够过得更好，不用像我们俩一样，吃没多少文化的苦头？往后能够有个体面稳定的工作，过上比我们现在更好的生活？”
“一天拉四个小时的琴而已！”
“他知道我跟你爸除了上班之外，每天兼职要做多久吗？”
“他知道他用的每根弦每把琴我们得赔多少笑脸受多少罪才能够挣回来吗？！”
“我们喊过累吗？！”
“他有什么资格说累！”
徐璇越说越激动，“他要是真的没那个天赋没那个本事，努力到极点也够不上人家的水平，这样子输了，我也认了！”
“毕竟我跟你爸都是最普普通通的人，孩子资质平庸没什么好指责的……但他明明有那个天赋那个水平，却因为自己胡闹不珍惜……”
她眼中大滴大滴的落下泪来，哽咽着说，“我……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凌耀耀听着看着，却没多少同情，只是冷淡的说道：“是吗？这真是不知道叫人说什么才好了，可能他小孩子不懂事吧。”
她从来不承认，但心里却清楚，自己在内心深处，一直都是嫉恨着凌安安的。
嫉恨他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着父母完整的爱护，有着美好灿烂的前途……而这一刻，这种嫉恨几乎达到了顶点。
为什么凌安安可以这样轻易的抛掷他看得到美好的前途？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不顾惜的荒废未来？
无非是因为他知道，他就算真的沦落到了没有大学文凭，找不到好工作，没什么出息，也还有父母兜底。
徐璇再哭再恨再气再不甘心，却不可能放弃这个儿子。
凌勇也是。
而她呢？
当年她为什么会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从来没有哭闹跟懈怠，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努力？
不是凌耀耀天生好学不贪玩，只不过她心里清楚，如果她自己不努力，没人会为她的将来负责。
她只会得到指责。
生身父亲不可靠，继母更不必说，生母早就去世，祖父祖母年迈……她除了抓住普通人家改变命运最物美价廉的方式：读书。
还能怎么办？
那些年的努力奋斗，踏实归踏实，却也浸透了伤心与惶恐。
那种背水一战的孤勇与决绝，是没有依靠的孩子才能懂的心酸。
“……”徐璇听着凌耀耀的话，怔了怔，惨笑起来，边哭边说，“我知道你不在乎他，可那也是你弟弟。”
凌耀耀明白她的意思，她觉得自己母子都很可怜了，继女这种时候都不能给予一点同情心吗？
“那我总不能劝你打他一顿吧。”凌耀耀很平静的说，“而且我也没养过这么大的男孩子，你都不懂怎么引导他，我就更加不懂了。”
不好意思，真没有。
毕竟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徐璇母子也没给过她安慰扶持不是吗？
徐璇听着这话，沉默下去，又啜泣起来。
凌耀耀耐着性-子陪坐在侧，不时给她递个纸巾，心想再坐会儿自己应该就可以走了吧。
“……我勒个去的，你耀耀姐看起来温温柔柔，原来这么心狠？”凌耀耀的卧室里，孔小旌趴门口探头探脑，小声嘀咕，“这都不劝不哄？好歹做做样子嘛。”
“这就叫心狠？”冉羽君双手抱胸，冷笑出声，“那耀耀的亲爸跟继母，岂不是禽兽不如？”
不等孔家兄妹问，她已经如数家珍的罗列起了凌耀耀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
包括但不限于因为凌安安的出生被送回乡下，多年来无人问津的成长，乡间闲言碎语的伤害，作为鲜明对比的，是凌安安的父宠母爱，以及不顾家庭环境栽培的小提琴方向……冉羽君越说越生气，甚至将自己臆测的，凌勇跟徐璇想催凌耀耀定亲，好拿彩礼栽培凌安安都说了出来：“不然你们以为我-干嘛让耀耀早点搬出这个家？呸，还家呢，根本就是个狼窝！”
孔小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是吗？”
他是将信将疑，孔小雀却是立马相信了，顿时气愤：“耀耀姐的爸爸跟继母怎么这样啊！真是太过分了！”
冉羽君哼道：“所以他们儿子忽然不想练琴了，都是活该！”
“说不准是暂时偷懒，等到时候醒悟了，估计又去好好努力了呢。”孔小雀忽然说，“要不下次羽君姐你带我认一认人，回头我让我哥找俩狐朋狗友带他玩去，保证他从此都想不起来小提琴。”
冉羽君闻言不禁愣了下，孔小旌则是皱起眉，小声说：“别闹，这你耀耀姐的家务事，咱们别随便插手。”
见孔小雀一皱眉，似乎要发脾气，赶紧解释，“总得得到你耀耀姐的首肯吧，不然万一她觉得咱们多事怎么办？”
也是这个道理……冉羽君跟孔小雀对望一眼，不说话了。
这天凌耀耀陪徐璇坐了会儿，最后说道：“那你在这里歇会吧，我得去继续收拾东西了。”
徐璇没拦，她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只抽噎几声，小声说：“安安学校的老师让家长过两天去学校一趟，你代我们去一下成么？”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啊！”见凌耀耀似乎打算拒绝，徐璇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家里还有客人在，陡然抬高了嗓门，“算我求你，行不行？！难不成你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很光荣？！难不成一定要安安没个好下场你才高兴？！”
凌耀耀看着她：“我去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你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徐璇嘴唇一个劲的颤抖，眼泪不住流淌下来，半晌，她有些无力的说道，“你真的不能去一趟？”
“那天我打骂安安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小提琴根本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配学的。”
“所以我怀疑，他可能不是真的不想练琴了，而是在学校遇见了什么……我去见老师，只会给他丢脸。”
“我怕他会更加不肯去上学。”
而所有能够代表凌安安家长的人里，凌耀耀是最体面的了。
年轻美貌，名校毕业。
凌耀耀沉默了会儿：“行吧，哪天？先说好了，工作日不行，我刚找到工作。”
时候不早了，冉羽君跟孔家兄妹还在她房间里，再这么僵持下去，徐璇不觉得丢脸，她都觉得难看。
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想再跟徐璇在这里纠缠下去，只想尽快了结这件麻烦。
徐璇松口气：“不用工作日，你下班之后过去就行，我等会把他老师的联系方式给你。”
片刻后，凌耀耀走进自己房间，就看到冉羽君仨忙忙碌碌，但屋子里的东西，跟她刚才离开时收拾的差不多。
显然刚刚都在听壁脚。
她也不点破，神色自如的跟他们一起收拾，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才挨个往下搬。
路过客厅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徐璇回去主卧了。
也是，闹了那么一出，还是当着陌生晚辈的面，到底不好意思，总要回避下。
凌耀耀没当回事，她的东西不算多，占大头的还是一些书籍资料之类，衣物其次，几乎没有女孩子普遍喜好的布偶玩具之类。
这是因为一来她一直沉迷学习沉迷工作没怎么关注这些，二来却是她从来没觉得凌勇跟徐璇的房子是自己的家。
总觉得自己时刻会离开，置办的东西多了，到时候搬家不方便。
隐隐约约这样的想法，自然不会随便添置物件。
这天将东西放进冉羽君租的房子里时，已经是傍晚了。
大部分东西都是孔小旌动手，这倒不是凌耀耀跟冉羽君得寸进尺，而是孔小雀坚定的认为，脏活累活重活，就应该是男性专利。
这话还是她哥教她的。
那么现在面对三个年轻娇弱的漂亮女孩子，孔小旌一个人动手搬东西，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凌耀耀起初以为这姑娘对于之前被亲哥骗去相亲的事情余怒未消，故意借这由头折磨孔小旌，然而观察了会儿发现不是这样的。
孔小雀是由衷这么认为……
“男性的体力耐力都强于女性，所以这些活就应该我哥做。”她认认真真的告诉凌耀耀跟冉羽君，“不然喊他来干嘛呢？如果只是要用车的话，打个车不就行了？东西让他搬，我们去吃饭吧。”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吧姑娘。
……这是真的亲哥，要不是同父同母，都不带卖起来这么爽快的。
凌耀耀哭笑不得：“这不太好吧，都是我的东西，我也一起搬吧，早点搬完了一起去吃饭。”
冉羽君则是在看到孔小旌没有一个字反驳的开始干活后，感觉自己瞬间化作一株柠檬树，全身都飘散着酸味：“你之前在阳光宠物医院工作时，也这么使唤你们院长吗？”
“那当然没有了。”孔小雀很自然的说道，“师兄是师兄，我哥是我哥，这哪能一样？”
这天晚上吃完饭，各自回房休息，冉羽君跟凌耀耀商量：“我念头实在不通达，要不找个麻袋，我们去隔壁把小雀脑袋蒙起来，打她一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