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最头上的一个,本身也同样是燕清大学的建筑学教授,同样也是京城故宫维护委员会的常务副主任,真正的技术派专家,对于翟筠芳这个和自己同一办公室的同事,或许比季棠郸还要了解其xìng格脾气,知道虽然说这位老太太脾气直爽心里藏不下事,但也少有如此气愤填膺的时候。现在看到翟筠芳掩饰不住的气愤,就疑惑地接过文件仔细查看起来。
第一页大抵都是些公式化的文字,这倒还没有什么,可当老人看到第二页的时候,脸上就也忍不住泛起了不虞的脸sè,当看到更后面的时候,干脆也跟翟筠芳一样,直接满脸的怒气了。
强忍着不满,老人从报告中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讥讽的笑容:“这年头啊,真是一屋子当官的,还比不上一个小娃娃。对了,老季的那个学生现在怎么样了?他们阳一文化听说因为一些制度上的缺陷被害惨了,那阳一旅游是不是也要被整改?”
在对溪止古镇进行修缮的那段时间里,这里的老教授老专家们,或多或少也都见过杨一的面,对于这个经常表现的老神在在,却又并非只会夸夸其谈,相反却对华夏传统文化——包括古建筑领域极其感兴趣的早慧少年,也都是大有好感的。尤其是他“重保护轻发展”,甚至是“只要保护不要效益”的做法,全都产生了相当程度上的喜爱,甚至是尊敬。老一辈的知识分子们,虽然没有经历过汉唐以来一脉相承的士人风气洗礼,但深藏在骨子里的华夏血脉,却让他们有着在崖山之前为人所称道的知识分子风貌。尊重那些尊重知识的人,而无论对方的年纪xìng别身份。
听到老伴儿的同事问起自己那个弟子,季棠郸就开口解释道:“没什么,贪小便宜吃大亏,有了这个教训,他以后再做什么事情也能谨慎小心一点。至于阳一旅游嘛,你以为姓罗的那个小胖子很老实?筠芳手上的这份报告,就是他找到我的学生去弄来的。”
很显然,有人想要趁着阳一文化深陷泥潭之际,从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蛋糕上掠夺下一块。根据报告上面的开发规划,溪止古镇的二期计划,将要建设起一个集住宿,餐饮,购物为一体的综合xìng五星级酒店,这座酒店的选址,就在第一期维护工程没有照顾到的一排古建筑上面。那些古建筑,翟筠芳他们也都清楚,并非没有修缮维护的价值,而是阳一旅游先期投入过于巨大,所以实在是照顾不到所有的方方面面。但杨一和罗戈都跟他们保证过,一旦溪止开始大规模接待游客,旅游收入达到预期后,就会再度拨款,供这些专家们进行考察和重建。
但现在这一份报告,不仅把那些极有价值的民居直接推翻,更是要把一个原生态的古镇变成充满铜臭味的商业圈子,这让在溪止付出了无数心血的老人们怎么能忍?
再好脾气的人也是会发火的,何况就算是抛开专业角度,从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来看,这个明辉公司,也实在是很有些趁火打劫的味道。
老人们碰头,互相交换了意见以后,决定不再等待了,立即就要做出行动。先不说他们和阳一旅游,和溪止当地镇民的情谊,光是身为专业人士的责任感,就让这些老人们无法袖手旁观。对于一个在相关领域干了一辈子,把自己这一生的岁月都奉献给了华夏建筑文化的人来说,现在帮助阳一旅游和溪止摇旗呐喊,这是良心所为,就算阳一文化没有通知他们,自己也要主动站出来。
既然有了决定,而且又都是行动派,也就没什么好推诿的了,翟筠芳和同事们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两个在zhōngyāng有关系的,直接就电话连线到了部委方面,从文化部和国土资源部两个方面开始发力动作起来。而另一方面,剩下的大部分人,则是跟着翟筠芳一起,现在就赶往溪止那边,为古镇的保护xìng开发呼吁,同时也是帮着古镇镇民和阳一文化支撑场面。
……
“大哥,这些当地人不好对付啊,他他妈的一个个油盐不进,我说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古镇镇口的牌坊下面,那些统一着装的工人里,跑出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来到了那十几个商务人员的面前,对其中领头的那人建言道。
作为和马勇宏穿着同一条裤裆长大的好兄弟,马强担任着明辉集团下属建筑工程公司的工程队长,这个四肢发达孔武有力的大块头并型的越州男人体格,而且虽然看上去十分憨厚,但其实是个江湖气息很浓厚的人,担任工程队长之后可以说是小错不断,但恰恰因为明辉集团的经营xìng质,使得他这种在社会上很能吃得开的角sè,迅速成为了建筑公司里一员不可或缺的悍将。要不是他很能在一些场合“打开局面”,他的堂兄马勇宏也不可能提拔他到公司里面担任头目。
就象现在,眼看着随同自己出面的zhèngfǔ人员劝说毫无效果,马强立即就有些忍不住,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些粗燥手段。
与不耐烦的马强相比,马勇宏的脸sè看上去要正常许多,但至于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或者说,可以驾驭马勇宏的人,现在并不在场中,而只有马强因为自小一起长大的默契,而感觉到了自己这个堂兄心里的恼火情绪。
穿着polo衫的马勇宏摇了摇头,止住自己小弟躁动的举止,一边掏出电话,一边示意他先稍安勿躁等待自己的指示。
在打了一通电话以后,马勇宏嗯嗯啊啊一阵,似乎是得到了什么上级的命令,脸上的yīn沉部分转为狠戾之sè,点点头后挂上电话,才又重新换上了生意人的和气面孔:“老乡们啊,你们能不能先听我说一句?我们明辉旅游,也是抱着资源互补,有钱一起赚的想法才来的,并不是想要占溪止的什么便宜,虽然你们都是这片山水的主人不错,但我们这些外来户,也没说不遵守规矩嘛是不是?而且退一步说,那些私人住宅是你们的,但是整个镇子上其他的土地呢?那也是集体所有制对不对?我们看中的地方,也不会说是要在这里搞拆迁,为什么就不能双赢呢?要我说呢,大家就都各退一步,毕竟我们也是在zhèngfǔ那边取得了合法的手续,非要强行阻拦那是不算数的。大家总不至于为了个人的一点儿私利,就无视zhèngfǔ的法令法规吧?而且等我们明辉大酒店建立起来了,也能为老乡们提供不少工作岗位啊,你好我好,不必要对我们产生抵制情绪嘛。”
他这边刚刚说完,和他们对峙的人群忽然cháo水般分开,让出来几个本镇的老人,最中间的赫然是杨家大族备份最高的老叔公:“这位老板,你的话有多少水分,我们不想听,而且现在我们溪止人的rì子很好,不需要有什么改变。你还不晓得吧,上次孟书记过来的时候,就对我们这种经营模式大力赞扬过的,所以你那个什么明辉酒店,根本就是要和我们溪止人抢生意。”
“老人家,你这个话就有点儿狭隘了。”马勇宏摇摇头,脸上带着“你是外行”的优越感:“其他的都不说,就说溪止的发展潜力和接待能力,您认为现在就到头了?我看溪止人不会这么目光短浅吧?万一以后有更好的发展了,你们那些私人旅社接待不过来怎么办?而且这些也就算了,毕竟接待能力不够还可以多改建几个家庭旅馆,多开几家家庭饭店,但是再多的家庭小作坊,也不能提升溪止的整体形象嘛,别人一说到溪止,那就是家庭私营,这样一来,永远也没有办法吸引那些zhèngfǔ和商务客户,而恰恰是这一类人,才是旅游消费的主力。老师傅,你懂不懂什么叫市场分析报告?要是能听懂的话,我可以让人解释给你听。”
“不用不用,什么分析报告的,我一个泥腿子听的懂什么?”老叔公连连摆手,显然不吃对方这一套:“我就晓得,现在溪止为什么名气这么大?就是因为原生态,如果不是我们这里经过专家的维修,不是我们这里的风景原汁原味,哪个会大老远跑到我们这里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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