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董,杨董,你们二位来了。..”
第二纺织厂的接待干事是厂办公室的一个副主任,副科级别,从他的行政级别上来看,第二纺织厂这边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把阳一文化的这批订单太过放在心上。
虽然现在二纺厂在云锦生产上面,一直都是几十年延续下来的样子,撑不死也饿不死,但当阳一文化这边主动接触的时候,却并为表现出太过热切的反应。如果不是金陵zhèngfǔ那边响应国家号召,新近成立的旅游市场促进办公室来人说了几句好话,按照厂领导的意思,是压根儿就不想接单。
并非二纺厂的领导们官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而是现在的云锦生产,大都有固定的要求和模式,尤其是到目前为止,那种木机妆花织造工艺,依旧还保留着华夏四千七百多年丝绸织造史,三千多年织锦历史中唯一不能被现代机械代替的独一家地位。而用那种老式的提花木机进行妆花织造,则必须有提花工和织造工两个人配合完成,即便是厂子里最最熟练的老工人,一天的生产量也不过五到六平方厘米而已,换个更为生活化的量化标准,就是成年人半个巴掌大小。
在这种前提下,不管是供应给国家机关,仰或统战部那边下来订单给蒙zang民族的定制礼物,还是限量供应的旅游纪念品和外贸出口需求,几乎全都要按照固定的织造模式来。因为只有按照套路批量化大规模生产,才能保证产量和生产效率。
可阳一文化那边要求的订单,几乎全都是无法用机械来程序化生产,只能人工织造的不规律图案。这样一来,整个厂子里面的老工人,几乎都要被抽调到为了这批订单而新成立的生产小组里面,大大影响了原本的生产进度。
再则就算是手艺绝佳的老工人,那也都只是对以前生产过的产品熟悉。现在又要换一个全新的产品,光是上手都要花一段时间去熟悉。而且就算是能够正式开工,可生产这种提花图案不规则的产品,也是比不上生产规则图案产品的熟练度,是以二纺厂的领导层之前兴趣缺缺,倒也不足为奇。
最后还是市zhèngfǔ那边出面,半是说清半是下达政治任务一样把话撂了出来。外加罗戈在杨一的坚持下,告诉二纺厂这边新产品的定价,可以在原本顶级妆花产品的售价上提高三成,这才让二纺厂接受了这一笔订单。
眼前接待两人的这位厂办公室副主任王长辉,其实一开始是作为挡箭牌,被人推出去的。
此人在二纺厂里是不折不扣的老资格。但却因为一辈子做惯了老好人,而且也不太擅长钻营生机,是以三十多年过去,顶头的厂党委书记和厂长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还是在办公室近乎于原地踏步。从普通办事员到科员,再到副科级主任,很多关系户五六年就能走完。次一点也能在十年内上正科的道路,他却用了别人整整三倍的时间。
但就算是这样,厂里面安排给他的任务,他依旧是不打折扣完成,此次接待阳一文化的任务,厂里大领导们都没太放在心上,可他却依旧是乐呵呵地很是看重。
“是啊,这不一听说第一批样品出来了。我们就全都坐不住了么。”罗戈嘿嘿一笑,递上去一支中华,看旁边没有其他人,就也直接开门见山道:“王主任,我们也都是打过交道的人了,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要不现在就去先看一下样品怎么样?”
“行。几位跟我来。”王长辉对外对内都好说话,接过香烟后却推辞了罗戈凑上来的火机,笑着解释道:“现在是要去产品陈列室,按照规定。进里面是不能有火的。”
罗戈马上拍了自己一巴掌,连连表示歉意:“对不住,我这一高兴就忘形了,按规定来,一定按照规定来。”
于是在王长辉的带领下,一行人直接来到了二纺厂的产品陈列室,这是个办公楼旁边的二层建筑,也不知道是出于多塞进来一个吃公粮名额的缘故,还是确有需要,陈列室里面还有办公间,并非那种大门紧闭铁将军把门的常见情况。进了办公室以后,里面两个人正在端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聊天,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老李,小关,我带阳一文化的两位老总来看一下样品,你们来个人跟我一起过去。”王长辉进来安排人手以后,就回头介绍道:“这是陈列室的仓管老李,还有办公室的小关,负责产品登记的。”
两边互相打过了招呼以后,那边名为老李的中年人就笑呵呵地过来,倒是没有什么表示,直接和王长辉一块儿,带着人就往里面走。
打开一扇现在很流行的茶sè玻璃落地门,众人就来到了一个面积不算小的大厅里面。这里的陈设倒是有几分博物馆的架势,四周一圈的各sè花纹图案云锦织品,都被玻璃展台好好地保护在里面,入眼是成片成片的藏蓝纸青金黄金红之sè,予人一派大气庄重的感觉,每一种云锦织品下面,还有专门的文字介绍和产品编号。
至于在大厅zhōngyāng围起来的一圈,就不是周围那些素sè带织造纹路的主打产品了,而是一些特殊的云锦绸面。
有孔雀织金妆花嫁衣,也有敦煌妆花罗壁挂,还有带着很浓郁少数民族味道的金银妆服饰,杨一甚至还看到了一袭真金八吉祥宝莲纹妆花纱缎袈裟。
这些一看就是专门定制的产品,还真样样都sè泽光丽灿烂,远远看上去如云如霞一般,在灯光的照耀下,几乎跟金红氤氲的九天云霞一模一样。那些sè晕堆出来的主花纹,用富丽典雅浑厚优美来形容,没有半点过分的地方,甚至还嫌犹有不足。
而在这一片专门定制的产品里面,最显眼的还是为阳一文化生产的那几匹云锦样品。
其他的云锦虽然也富丽堂皇,但都是重复的图案,只有作为《云荒》周边而生产出来的云锦。是单独的带有特定山水或者是人物形象的存在,所以两相对比之下,这些产品就尤为引人注目。
不用王长辉和老李的指引,罗戈杨一就看到了自己定制的东西,虽然嘴上还在应酬着,可眼睛却都牢牢印在了那些云锦上面,几乎跟提花机织造在上面一模一样。完全不分彼此。看着二人这幅模样,王长辉也是心中与有荣焉,很是得意地径直走到那些产品前面,指着玻璃展台后面的云锦介绍道:“两位请看,这就是你们要求的东西了,如果觉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现在就跟我说一下,我也好快些上报给生产部,让他们下一次好好改进一下。”
嘴上客气着,可这位二纺厂的厂办公室副主任,却并不认为两人能跳出什么毛病。虽然这样的人物风景织造,对于厂里那些老工人们来说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但就和所有新华夏的第一代工人们一样。他们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全都充满了热情,技术扎实,勤劳肯干,即便是之前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就是熬几个通宵,好好合计一下新思路新方法就行。
所以这一批云锦说是样品,可即便是在王长辉这种内行人的眼中,也绝对达到了赠与外宾的等级要求。他还不信罗戈和杨一这两个外行人,能在短短十多分钟时间里,就真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胖总和少年的反应,跟王长辉预料的一模一样,两人趴在展览上,四颗眼珠子一霎不霎地盯着那些云锦看了好半天以后,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全都只顾着聚jīng会神欣赏去了,他一连问了好几声“二位觉得怎么样”,对方都毫无半点儿反应。
大概是觉得隔着一层玻璃看不亲切,或者只是想要近距离欣赏一下这种华夏的传统瑰宝。两人又怔怔地盯了好半天后,忽然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王主任,这个东西,能不能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
“当然没问题,本来就是二位定制的东西,肯定要好好看清楚才行。”不无矜持却又压抑不住心中得意地嘿嘿笑了一声,王长辉对旁边的仓管老李点点头。
后者同样一乐,从手上拿着的那一大圈钥匙里面挑挑选选,几十把大大小小的钥匙在安静的陈列室里面碰撞出哗啦啦的金属脆响,找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找到了对应的那一把,上前去玻璃展台后面捣鼓起来。旁边王长辉也没有闲着,从衣兜里掏出两对白手套,分别递给罗戈和杨一二人:“虽然这些样品也都是二位付了钱的东西,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手套带上,就算是拿回去自己用也能保持绸面干洁。”
对于内行人的好意提点,罗戈杨一自然是全盘照做的,于是纷纷带上了白手套。
等老李打开展台,把样品取出来递给二人后,杨一在接过其中一幅云锦的瞬间,就被其jīng美至极的工艺给吸引住了全部心神。
库缎的本sè暗花就不用说了,明明是细密无比的走线,在放大镜下面都看不清楚纹路,可是透过展台上的灯光,却又和一层薄纱一样毫无遮碍。
而妆花的五彩花纹,几乎是把《云荒》里的人物原封不动地复制到了这些丝织物上面,而且因为云锦本身的富丽华贵绚若云霞,使得原本偏动漫风格的画面,一下子就庄重典雅起来,多了某些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和喜爱。
华夏华夏,华者,人取jīng粹广纳之意,物取绪美繁盛之象;夏者,家继礼法圣贤之学,国从利益相承之出。仅仅只是一匹绸缎,可杨一从中看到的东西,却远不止是一件丝织品这么简单,那种千百年文化积淀的泱泱大国气度,那种铭刻流转在灵魂和骨髓中的血脉传承,那种完美无瑕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绪美繁盛的工艺,让男生沉溺在对先人和华夏文化的赞叹中,久久不愿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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