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监狱。
墙外暖意正浓,一缕缕阳光从铁窗洒进来,映在白玉蓉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温暖。
十指切断的剧痛渐渐变弱了,意识正在一点点的远离她的。
白玉蓉不明白,或者说她残留的一丝可笑的天真,以为白家家族财产被掠夺,父亲饮恨自尽,自己也已经被判了死刑,上诉成功的几率为零,那个男人对她的报复应该划上了句号。
可对方对她的恨却没有停止,她的死,才能终止这场复仇游戏。
她其实是无辜的,她只是对方复仇计划的牺牲品。但对方并不同情她,他已经被复仇蒙蔽了双眼,扭曲了心灵,从头至尾,笑看白家家破,死绝。
作为一个女人,三年来经历的一切,已经超越了世上任何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仿佛一场怎么也醒不了的噩梦,让她心惊肉跳,肝胆俱裂。在这个噩梦里,她扯破了嗓子,咳出了血,抓掉了头发,把眼泪都流干了,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尝尽了绝望的滋味。
现在,终于到了噩梦结束的时候了。
门外传来狱警的咆哮声,对她行凶的几名罪犯被狱警打得哇哇大叫。
白玉蓉被人粗暴的丢到一个担架上,送往急救中心。她呼吸越来越短促,瞳孔也逐渐放大,眼神空洞的望着近乎红色的天空。
身体如利爪撕扯一样的阵痛,一点也没有临死前的安详。
明明做坏事的不是她,她却要像那些恶人一样下地狱了吗?
真讽刺,她是多么虔诚的相信耶稣,现在才知道,世上根本没有神明。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力量咬断了舌头。
她鄙视自杀的行为,但她已经到极限了。万一真的被医生救活,她还要在这丑陋而绝望的世界活下去,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如果能在另一个世界寻求到救赎和解脱,她愿意试着去看看。
“主任,她没脉搏了。”
“立即电击!”
心电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声,助手紧跟着发出挫败的哀叹。
“主任,我已经尽力了。”
“才30岁,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真的吗?她才30岁?”
“是的。”
“天啊,她瘦小得像个孩子!”
“可是她的头发已经苍白得像八十岁的老太太了。”
“还有她的脸,已经毁得看不清真实面貌了。”
“她的身上全是伤口。”
“她的身体有好多种无法根治的疾病!”
手术室里,医生们若无其事的讨论着上□□的身体,看惯了死亡的她们,对她是有同情的,但已经忘记了该给逝者最起码的尊严。
死亡并不可悲,可悲的是,不能庄严而高傲的死去。可悲的是,不能亲手割断仇人的喉咙。
可悲的是,她不能再看一眼她那可爱的弟弟。
最后一口气吐出,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的淡了。丑陋的尸体上,唯有胸口那朵黄雀纹身精致细腻,艳色妖娆得仿佛要展翅高飞般充满了生命力。
高级社区,别墅。
“白玉蓉死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凌菱突然推开房门,一身丝质睡袍凸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她双手插兜,缓步走了进来。
“她死了你不高兴吗?”姜焕宇的视线没离开报纸。
“我为什么会高兴?”凌菱声音不悦。
姜焕宇抬眼,见大小姐不高兴了,起身、走过去、搂腰、微笑。
“我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了,再也没人跟你抢了,你还不高兴吗?”
“我只是想让她离开你,也没想让她死啊。她都已经被判刑了,你就不能让她多活两天吗?为什么这么急着弄死她?”
姜焕宇表现出讶异。
他凑近她,在她颈间嗅了嗅,一脸无辜,“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凌菱推开他,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你少跟我装蒜!当我傻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果然是大小姐脾气。
姜焕宇搓搓脸,眼睛眯成一条缝。
凌菱并未被对方的眼神吓到,死死盯着他,“其实,那些事是你做的,人也是你杀的,是你嫁祸给白玉蓉的对不对?”
男人波澜不惊。
“你胡说什么呢?法院都判她有罪了,你觉得警察都是吃闲饭的吗?再说……我是那种人吗?杀人,我不怕坐牢啊?大小姐,你异想天开也有个限度,少看点电视剧吧!”
凌菱盯着姜焕宇看了好一会,对方眼神清澈,跟当年的他没有任何区别,在商场浸染这么多年,还能保持这样的干净气质,真的很难得。
可是……
凌菱的声音弱了下来,不确定的问:“你真的没做过?”
暴躁,却好劝。敏感,却太愚蠢。
没有人比他更懂女人。
姜焕宇转过身,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烦躁的说:“我不知道谁在你耳边嚼舌根,难道你信别人不信我吗?别人是嫉妒我,想拆散我们,你这么聪明,不会连这么低级的把戏都看不透吧?如果谁死了都把罪名扣到我头上,那我还不冤死一百次了?”
姜焕宇丝毫没有被质问的紧张感,凌菱态度稍微软化了一些。她从身后抱住姜焕宇,轻声问:“生气啦?”
“哪儿敢啊。”他哼。
“你别生气嘛,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有个记者在报纸上乱说话,爸爸看了很生气,还派人去调查你呢。咱们马上就订婚了,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好不容易有个好的开始,你也不想再旁生枝节吧?”
“记者?报纸?什么报纸?”
“我哪知道,是爸爸跟哥在书房聊天,我偷偷听到的。”
“哦。”姜焕宇吸了几口烟,“你爸真的派人调查我?”
“那当然。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找女婿当然要小心谨慎了。你又没做坏事,还怕他查你吗?除非……你真的做过!”凌菱扳过姜焕宇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别开玩笑了,再乱说,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焕宇,我爸是老了,可他不傻,你做过什么他都瞒不过他的。答应我,不管怎么样,千万别做犯法的事,知道吗?我爸不喜欢。”
“放心吧,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姜焕宇将凌菱揽到怀里,动作和声音都温柔而深情,双眼却空洞的看着棚顶,意识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当晚姜焕宇失眠了,第二天睡到傍晚才起来。吃过凌菱准备的难吃的要命的晚饭,姜焕宇坐着他新买的保时捷来到了公司。
在门口碰到了凌菱的大哥凌霄,他笑着迎了上去。
“哥!你怎么也这么晚来公司啊?”
凌霄斜眼看了看放在自己肩膀的手,眉尾一挑,警告之意明显。姜焕宇笑了笑,顺手掸掸对方肩膀的灰尘,很识相的缩回了手。
“你比我大,叫哥不合适。”凌霄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往电梯间走去。
“我要是和凌菱结婚了,那你可不就是我哥了嘛!”姜焕宇连忙跟了上去。
平心而论,凌霄五官端正精致,算的上帅哥。但他嘴唇薄而嘴角下垂,又长了一对浓黑的粗眉毛,反而产生了强烈的对比,显得冷硬寡淡,气势十足。这样矛盾的组合让他看上去很像日本军人,严谨,苛刻,强势,不近人情。
这世上总有些人,只靠气场就可碾压群雄。凌霄就是个中翘楚。
所以,长相这种东西之于凌霄,只是浮云。强大的男人,从来都不是靠外貌征服对手。
巧合的是,他就是喜欢挑战强者。只看这张脸,就知道,这家伙铁定油盐不进。
多年来,凌霄也一直在用行动告诉他:在我眼里,你姜焕宇不过是条狗。
凌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微仰着那颗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漂亮脑袋,看着电梯上的电子数字,“私底下随你喜欢叫什么,在公司还是注意点吧。”
姜焕宇立即抬手敬礼,“遵命,凌总!”
凌霄没理他,不知是讨厌跟他同坐一部电梯,还是要去13层视察,总之,电梯刚到13层,这家伙连招呼都没打就下了电梯。
姜焕宇笑眯眯的目送凌霄离开,直到对方那从头到脚都透露着高冷气息的身体消失在门缝里,他才放松的斜倚在墙壁上,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的风景。
“很快你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狗。”
电梯到了27层。
姜焕宇刚迈出一步,却被迎面走来的女人撞了个趔趄。
那女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在愣了足有五秒后,连道歉都没说,便垂下头钻进了电梯。
姜焕宇压住电梯门,不让她下去。朝助理喊道:“雅兰,怎么回事?”
雅兰连忙跑过来,解释道:“对不起姜总,白记者是来采访的。”
采访?姜焕宇大脑有一秒短路。他看了看电梯里的女人,又看了看雅兰,“什么采访?”
雅兰尴尬的笑了笑,趴在姜焕宇耳边说:“您忘啦,上个月那件案子……跟您约好今天来采访的,您不在,您弟弟帮您接待的。”
“是吗?”姜焕宇想了想,“既然是来采访的,那就进来吧,正好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电梯里的女人却说:“你弟弟已经代替你完成了采访,我想我们没必要再继续了。”
姜焕宇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飘到了那个女人身上,尽管他几次克制,但仍然鬼使神差,不能自控。
他脑中的第一个想法是,她这么优秀的外形居然不是模特,却只是一个小记者?简直不可思议。
对于不好美色又见惯了美女的他来说,从来不会对哪个女人多加留意,但眼前这个女人却很特别,成功引起了他的瞩目。
她长的非常漂亮。
即使见过那么多明星和选美小姐,他也不能不为这张美丽的面庞惊艳。她个子很高,踩着约五厘米的高跟比他还高了些。她的声线略微有些低沉,结尾的尾音圆润上挑,好听又有点异域风情,感觉不太像中国人的口音。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最吸引他的。
他能把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身上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这女人长的很像一个人,一个让他天天做恶梦的女人。
此刻,对方正用那双黑猫一样明亮锐利的眼睛望着他,让姜焕宇的皮肤没由来的泛起阵阵凉意。他僵硬的说:“既然这样,雅兰,你帮我送一下白记者吧。”
“嗯嗯,好的。那白小姐……白小姐?白小姐!”
不等助理说完,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姜焕宇皱眉问助理,“她姓白?”
“嗯,对,是白茗小姐。这是她的名片。”
姜焕宇接过名片,若有所思的往办公室走去。
推开房门,看到姜焕灿正坐在他的位子上看报纸。姜焕宇将房门反锁,问道:“刚才那个记者都问你什么了?”
姜焕灿懒洋洋的说:“没什么,还不是老一套。案子的细节报纸上都登了。放心吧,我说话有分寸。”
“哥当然相信你,只是昨晚凌菱说有记者在报纸上乱说话,老头子很不高兴,已经派人调查我了。”
姜焕灿把报纸递给姜焕宇,不慌不忙的说:“随他查好了,报纸上写的再漂亮也只是记者的一面之词,又没证据,你怕什么?咱们做的事密不透风,关键人物也已经死了,老头子就算查也是白白的耗费人力罢了。”
“我也这么想,但我还是很介意那个爱乱说话的记者。”
“谨慎些好,那要不要一下萧律师,让他帮忙查查是谁在背后搞鬼?”
姜焕宇抬手制止,“不用了,他知道的事够多了,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尽量少跟他接触,以免节外生枝。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吧。”
“好,我马上去。”
姜焕宇的视线落在报纸上,那则关于白玉蓉案的报道作者叫佚名,对方文笔犀利,句句辛辣,但主观色彩过于浓郁。他指出了案件的很多疑点,还假设了有人陷害嫁祸,伪造现场的桥段。而且幕后黑手不只是他,连凌菱的大哥凌霄也榜上有名。
这意外的假设让本来有些心烦的姜焕宇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管这个记者是谁,分析的倒是有点意思。
下一秒,姜焕宇的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那个叫白茗的女记者,会是佚名吗?
她也姓白……
难道,她跟白玉蓉有什么关系?
姜焕宇的下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白茗走出恒远地产的大楼,仰头看着大楼楼顶,就像能穿透钢筋水泥,看到落地窗前的志得意满的姜焕宇一样。
恒远大楼街对面是一片即将动迁的小作坊。这群钉子户在跟开发商斗争了五年后,终于溃败,准备搬迁了。
三个月前,几家商户突然遭遇大火,造成了三死五伤,不到一周,钉子户们纷纷接受开发商开出的条件,同意动迁。
所有人都认为大火是场意外,可白茗不这么想。
姜焕宇双手沾满罪恶,是商界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又是这片地皮的直接受益人,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场悲剧的导演,就是姜焕宇。
她缓缓拉回视线,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灿亮的黑瞳冰冷如霜。
除了个子太高,让多数男人望而却步之外,这个女人美丽得不可方物。
所有人从她身边走过,都会不受控制的频频回头,想确认惊心动魄之美是否真的存在于世上。
她似乎早已习惯被人这样盯视,颇不以为然,从容的穿过街道,打了一辆出租车。
她说了一个地址。没有刻意隐藏声线的声音低沉微哑,慵懒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只是这声音,却分明属于一个男人。
她无视司机震惊的眼神,路上不发一言,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