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不再和刚才一样那么多的话,两个人都显得分外沉默。许如默让自己保持始终望着窗外的姿势,可是她的心里是紧张的。她从记事开始,对许桁从没有过过分热情的时候,相信许桁也一直都记得这些,所以他对她的追求,说是一种征服,倒不如说是一种得不到情怀的扩大化。因为得不到,所以更想要得到。如果哪一天她和其他女人一样对他趋之若鹜,先不说新鲜感一过,他是不是还会给她机会到找出真相,只是怀疑两个字,就让她寸步难行了。所以,她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如何俘获他的心,而是如何令他打消她如今一反常态,愿意逐步让他靠近的怀疑。
他们不需要玩俘获彼此真心这么高难度的游戏,他需要征服,需要得到,需要满足他曾经因为叶南行而未曾达成的感情目标,更计划着让她当他驰骋花花世界时的挡箭牌。而她需要毫无妨碍的调查真相,彼此利用就够了。
回到市区,时候也不早了。破旧的四合院掩映在层层黑暗中。许如默推门下车,在许桁看过来的时候,她弯腰对着窗户里的人说:“堂哥,这一个星期,你也好好考虑。”
说完,走进黑暗里,开门进到那空无一人,只剩下几近颓败的兰草的四合院里。
许桁没有立刻开车走,他看着许如默消失在眼前,从盒子里拿出烟来,点燃。烟雾缠住了他的视线,他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那带了薄荷味道的烟味。就在刚才,他竟然有种,她在勾他的感觉。
院子里有的味道,不用开灯也知道,爷爷的宝贝们衰败得有多厉害。许如默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就那么逃走了,不但差点儿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还把爷爷的宝贝们丢在这里,她都不敢开了灯查看,看看还有几盆兰草是好的。
正想着,院子的灯光亮了。刺眼得很。许如默忙闭上眼睛,听到有人在朝自己走进。她站在原地没动,等眼睛被灯光刺痛的感觉缓和下来,才拿手背挡在眼皮上,慢慢的睁开眼睛。
“回来了?”
“摁。”她朝灯下的人走过去,把口袋里的纸片递到叶秩毅的面前,“这是我从爷爷以前的邻居那里得到的地址。据她说,我爷爷在收养许威严之前去过这个地方,我奶奶也一起去了。可是没有结果,回来之后,我爷爷就正式收养了许威严。”
叶秩毅低头看了眼纸上的地址,收了,放到口袋里:“不是说她一开始不愿意提及?”
“是。后来我告诉她,许威严这几年一直在寻亲,我还告诉她,许威严的心脏不好,前段时间还进了医院。”
她淡薄的笑,笑意不达眼底。
叶秩毅看着直皱眉:“果然这么简单?”
“噢,没有这么简单。”许如默露出一副被你看穿了的表情,她拾阶往里走,视线扫到庭院里一盆盆的兰草。果然枯黄的枯黄,蔫坏的蔫坏。她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推开连着庭院那间房子的门,走进去。
房间里太长时间没有人住,已经有了一股尘封的味道。许如默找到灯,扭开了开关,低头,看到地面上长长的一条影子,叶秩毅就站在她身后,他在等着她没有说完的话。
“轶哥,”她转过身来,认真的看向他,“我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不过用了点手段,得到点我想要知道的消息。我没有伤害谁。”
“你答应过我,不对别人用催眠术。”
“你也知道我的催眠术还不到家,要不是顾阿姨吃了感冒药,年纪又大了,我根本不可能成功。再说了,如果许威严的出身没有问题,如果他只是来自一个,就像我爷爷说的,穷到家徒四壁的家庭,这个地址对于他来说,根本一点儿威胁也没有。”
“如果他并不是呢?”叶秩毅一针见血的问道。
许如默答得冷漠:“那他也怪不了别人。”
“许如默!”叶秩毅喝了一声,“我答应你回来不是让你肆无忌惮的报复任何人,不是为了让你一逞快意!”
“我报复谁了?”许如默也恼起来,嗓门大开,瞪着叶秩毅,“我没有动他们一根手指头!这个消息,这个地址,如果你不想帮就别帮!我可以找别人!”
叶秩毅怒气冲冲的望着她,那眼里还有隐忍着火光的质问。许如默吼了一嗓子,嗓子眼立刻涩涩的疼起来,她一口气没喘上来,胸口蓦的一阵针扎的痛。起初只是细如锋芒般的疼,慢慢弥漫开来,那痛蛰得她额上立刻冒出了涔涔冷汗,手想找地方扶一扶,身边没有任何家具,她手在空气中一抓,人跟着就跌了下去。
叶秩毅没有察觉到她的状况,等发现她的不对劲,忙要伸手去扶她的时候,许如默已经倒了下去。地面是坚硬的砖石,她一头栽下去,额头上立刻见了红。叶秩毅紧张道:“怎么回事?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许如默指了指口袋,困难的说:“南行在。”
叶秩毅听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敢让叶南行知道她在吃药,硬忍着,非要在他见不着的地方才能把药吃了。这样躲躲藏藏,当然不可能每天按时服药了。
叶秩毅看着她闷到煞白的脸,异常无奈的叹了一声,忙倒了两粒药丸出来,许如默匆忙咽了。叶秩毅扶她在椅子上坐着,他到外面车上拿了水进来,让她喝了一点儿顺顺气。
“觉得好一点儿了?”
她点头,叶秩毅才长舒了一口气,从蹲着改为坐到她边上。
“我该怎么说你?”好一会儿,他憋出这么一句话,再也没有下文。
许如默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知道自己任性,可是,无论是谁在面对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的时候还能冷静和理智。的确,她有心想要利用许威严的身世去打击他,无论他出身是贫是富,只要找到证人,坐实他的出身,她就有办法让他尝到一点儿苦头。哪怕只是让他烦恼上一阵子,对她来说也能出一口气。
爷爷离开得这么突然,离开得这么孤单,他们连一句话也没有。她的父母或许和他因为善款的关系,他不愿承认从前的兄弟感情了,许如默不多说什么,也不怪什么,谁让她手上没有能替自己父母洗清冤屈的真相。可爷爷呢?教他,养他,为了让他能够进城读书,为了他能够有更好的将来,连自己儿子上学的机会都给了他,可他呢?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是真的狠啊!这么多年,没有给爷爷打过一通电话,没有来看过爷爷一眼,连最后一程都没送。她不是没有通知他们,她给许君瑜留了言,往许家打过电话,没有一个人理会了她。她只是想要给那些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一点儿教训,难道不该吗?
“丢了吧。”她忽然开口说话,叶秩毅看她,许如默抬起眼皮,“你觉得不好就丢了吧。也许并没有什么离奇的,找了也是白花费功夫。”
“我也不过是看顾阿姨含糊其辞,心里猜测而已。而且,我爷爷这样的人,我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只是为了出我这一口恶气,坏了我爷爷一世的名声,也不值得。”
“如默……”
“我想休息了,轶哥,有什么话,我们改天再说吧。”她站起来,不给叶秩毅继续交谈下去的机会。
“如默!”叶秩毅最后喊住她,“许桁的事,我希望你慎重考虑。”
许如默停住,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背影定在那里,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来,她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叶秩毅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缓而低的,似从远方过来。她说:“我和许桁在一起,叶南行才会死心。他肯对我死心,你不该替他感到高兴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叶秩毅的脸上。许如默关上了隔扇的门,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处。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看着纸上黑笔写明的地址,很久才眨了一下眼睛。
许如默把自己丢到铺上,这是她从小到大,每次到爷爷这里来时睡的铺,也是在家里被银行收走后住的地方,叶南行和家里闹翻,带她出去住之前,这张承载她所有的悲伤、孤独和痛苦。那时候她也哭,她难过,她感到自己是个孤儿了,她觉得孤独,伤心的哭。可是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许如默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起来。那种痛感,宛如刀割,那种孤独,深入骨髓。她手脚冰凉,浑身发冷,而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担心她冷不冷,再也不会有人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她不是一个人走。
她一遍遍喊着那些她爱的人,远离的,或是被她推离的,越喊越觉深坠冰窖。越想越觉痛苦寂寞,心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