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沉着眉头不回答。他当然怀疑过。但是怀疑又有什么用呢?生意是自己女儿接的,无论是不是陷阱,他们都已经被套进去了。除了想办法将这件事情处理得漂亮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而方其在得知对方是宋佩乔以后,也是用尽了方法,想要阻止事情继续发展下去的。眼下能够双手不沾染鲜血,就把人送回去,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了吗?
“阿琨他是个野心很大的人。他和有些人一直来往密切,暗中谋划着想要将整个东南亚一带的生意都收入囊中。我怀疑,他让我们接手这笔买,为的就是趁机打压我们。”阿峰缓慢的分析着道,“我们先来看,如果按照事情的正常状态发展,假使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真的按照主顾的要求,把人弄到手之后就给处理了,那么,我相信应该很快就有人会把消息透露出去,而鉴于那个女人的身份,我敢肯定,到时候对我们穷追不舍除了两方的警察,还会有更多的麻烦。譬如说叶家的兄弟俩。”
听他说到这里,方其的脸色果然一变,抿紧了嘴,脸上皱纹揪起,像是将要面对一场即将来临的战斗般,全身防备起来。
阿峰见他露出如此神情,就知道自己所说的话起了作用。接着道:“然而现在事情有了转机。对方要求我们把人送回去。爸觉得,我们把人给送回去就不会有问题了吗?我却不这么认为。爸,你想一想,如果我们按照爸你刚才所说把人送回去,但是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仍然吃不了兜着走。”
“有一件事爸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女人,风轻轻一吹就会……”阿峰做了个拧脖子的动作,脸上带着点儿冷笑,“很显然,她的生命这么脆弱,有人是早就知道的。可他们还要求我们来做这件事。要是弄得不好,就算人不是我们杀的,最后有人也会把这笔账算到我们头上。这是一个阴谋。”
方其这一下子是彻底沉下了脸孔,他望着阿峰道:“看来你是把那些人了解得足够透彻了。”
阿峰摇摇头:“透彻不敢说,只不过在他们出手之前,我们总要有一些准备,免得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岂不狼狈?”
方其点头,意思是赞成了他的说法:“既然你这么说,那一定就是有了你自己的主意。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阿峰眉头一皱,露出狠色,他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他们想要借谁的手来让我们难堪,不如我们就顺了他们的意,先去找一找那些可能会令我们难堪的人。顺水推舟,就让他们以为我们中了他们的诡计。最后,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方其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从他的话里听出正经意思来。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阿峰突然对着方其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说话。他猛然站起身,很不客气的把手往方其面前一伸,探到方其身前的桌子底下,用力一拧。
他这行为动作,很容易让人误会,方其直以为阿峰是对自己不敬,正要发火,阿峰把虚握成拳的右手送到方其面前,他张开手掌。方其敛眉低头一看,只见在阿峰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针眼监听器。不禁一股怒火直冲上头来。竟然有人敢在他的书房里安装这种玩意儿,简直胆大妄为!不可饶恕!
阿峰冷然一笑,他嘴角微微的勾起,眼梢眯起,眼神忽的一利,像拍苍蝇似的手掌心里的将监听器往桌子上用力的一拍。
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候,叶秩毅接到刘卫的紧急电话,他对叶南行打了个手势,大步走到外面才开口和电话那端的刘卫交谈。
果然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原本刘卫安排的线人已经做好了全方面监听措施,尤其是在紧要的书房内,那是消息来源最重要的地方。其他各方面的消息也都到位。至于他们想要利用冒充者去绑匪的计划,因为许桁那边出了点儿问题,宋佩乔亲自打电话给琨哥,要求把人押送回国。这一节倒是好事,少了一个作假的环节,也就少了一分危险。但是就在刘卫他们等待对方拿出最后的确定方案时,他们安放在对方书房里的监听设备被发现了。
叶秩毅听到也是精神一凛,这么说起来,他们的计划需要更改了。在被对方发现的情况下继续实施下去,最后可能遇到的危险是无法估量的。
挂断了电话,叶秩毅回到房中。叶南行已经察觉到什么,看到他进来,叶南行起身走过去。
叶秩毅握着电话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现在却临时出现了变化。叶秩毅将握着电话机的手从右手放到左手……他踌躇着,因为很清楚南行的担心焦急,知道他等今天这一刻等得有多辛苦,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事情出现了变化,他们需要继续等下去。
“南行,你先听我说。”看着要往外走的叶南行,叶秩毅没有办法再保持沉默下去了,他上前拦住他,“再等一等,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
“什么转机?一再的等待之后你告诉我,还需要等待转机?”叶南行不禁嗤笑出声,“你干脆告诉我,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把人救出来。唯一的转机是什么,就是我在这里等,而她在那里一步步走向死亡!”
叶南行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脸部线条紧绷得厉害,几天没有睡好觉,脸上的胡渣更显出他的焦急暴躁。他扯住叶秩毅阻拦他的胳膊,用尽了力气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你知道她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的是不是?别再骗我说只是一点点小毛病,她觉得我愚蠢好骗,在你眼里,大哥,我也是那么愚蠢好骗的吗?”
他嗓音压得很低,可是明明力气却像是耗尽了。那种压抑之后的声嘶力竭,比单纯的怒吼更让人感觉到他心里的阴沉和焦虑。叶秩毅垂着眼角,所有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尝试着喊了他一声,然后,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默的病情如果没有人在一旁悉心照顾,很容易再度复发。叶秩毅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替她寻找合适的心脏,但是并没有那么容易。眼下只能转移到服用新药的路途上去。叶秩毅算过,如果她带了药瓶,那么她这一次的药也到了将要吃完的时候,这还是好的。叶秩毅更担心的是,如果她被人掳走的时候并没有把药瓶带在身上,那可怎么办?绑匪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和怜悯之情,会在看到她身体不好的时候送她去医院,带她去做身体检查,会悉心照顾她。
然而这些话叶秩毅都不能够说出来,南行已经足够焦虑担心,这些话一旦提及,只会将彼此都逼到一个无法回寰的角落里去。
没有人不在担心着许如默,没有人不想立刻就把她救出来。可是如果救出她的代价是要牺牲掉谁的话,叶秩毅没有办法下这个决定。他也不能够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去做那样一件事情。薄情就薄情,无心就无心,在他眼中,到底自己的亲弟弟更重要一些。叶秩毅扭住被叶南行甩开的胳膊,往前干脆拿胸膛堵住他的去路,连声说:“没有人把你当做傻子在戏弄!你说自己愚蠢,那是因为你想要让她安心,想要她毫无顾忌的待在你的身边。现在你来和我说这些,难道是在怪我没有在她面前挑明你已经知道了一切吗?你那些话说出来是什么意思?是在怪我?怪我什么,怪我在她下决定之前没有提前告知你,你好拿这样一件事情去威胁她、逼迫她、留住她?南行,叶南行!你最好别让我说出过分的话来!”
他厉声喝道:“你着急担心,谁不着急谁担心?她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她也是我认了这么多年的妹妹!她现在生死未卜,我的担心和难过不会比你少!”
“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妹妹,难道你还能比我更难以抉择一点儿?你的心里都是她,你一心一意的想要跟着她,无论是生还是死,你眼里从来没看到过别人,没看到过我,也没有看到过爸!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没有想过假如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会怎么样?”
叶秩毅说着说着也是火了起来。他把抓着的叶南行的胳膊一丢,让开两步道:“你走!你要走的话,现在就离开!我不相信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有办法办成的事情,光凭着你那一股子冲劲儿,一股子不服输,没头没脑往上撞了,还能撞出个成功来!”
叶南行恶狠狠的盯着他,眼中充血。他一言不发,果然冲过叶秩毅就往外面走。
叶秩毅看着他不肯回头的倔强劲儿,一下子就想到了父亲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那个在他记忆里永远耐性温柔的女人。也是这样子,平时无论他怎么闹,怎么捉弄她,她都没有半点儿生气的模样,可是在和父亲的那一场争吵之后,她连半点儿余地也没有给父亲留下,带着尚未出生的南行从他和父亲的世界里悄无声息的就小时了。再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却已经是在二十年之后,在他再也没有办法见到她之后。
叶秩毅深吸了一口气,本想由着那冲动的小子去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能怎么折腾?可是突然想到温阿姨,突然想到南行身上还背着的那些危险,叶秩毅就再也站不住了。
未来得及追上电梯,叶秩毅干脆追着电梯,从楼梯走道一路追过去,在电梯刚达一楼的时候,他也正好跳下最后一层台阶,他冲出楼梯门,堵到刚从电梯里出来的叶南行面前。
然而,他堵到的人却并不是叶南行。那人回头,转过身来看了叶秩毅一眼,脸上的表情虽也有吃惊,但是更多的是彷徨。对,应该是彷徨。
叶秩毅往他身后看了,叶南行就站在电梯旁边,看样子是刚刚从电梯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