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的开始还是很普通的,很普通的各自问候,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但是越这样,朱雪槿就越紧张,明月帮她满上的酒杯,她一直紧紧攥着,却一口都喝不进。这可是与素日里的朱雪槿不同,她可是辽国人,辽国不论男子或女子,都是有着千杯不醉之称——这称呼可能有些夸张,不过却表明了辽国人对于酒的钟爱。如今的酒桌上,敬妃、向昆仑、高品轩、朱雪槿都是辽国人,阳寒麝也算是半个辽国人,朱雪槿这般不动酒,难免有些败了兴。
敬妃见状,依旧保持着慈祥的笑意,好像根本不知道朱雪槿已经清楚了她与朱王氏之间的仇恨一般,放下酒樽,十指交叉,对着朱雪槿道,“雪槿,听闻寒麝说,你对兵法颇为有心得,不如这般,让向昆仑吟上一段,你来品一品他的话中所指,可好?”
敬妃真的很懂抓住别人的点,且正好抓住了朱雪槿感兴趣之处;见朱雪槿立即双眼放光的颔首,敬妃笑笑,对着一侧的向昆仑道,“如今,到了你发光发热的时候了,不要吝啬,请吧。”
向昆仑脸色微微一红,清了清嗓子,先对着敬妃道了句“恭敬不如从命”,方才转过头,对着朱雪槿特意放满了语速,一字一顿道,“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和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曰,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无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朱雪槿听完之后,只懂得干张嘴,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她挠挠头,苦涩的笑笑,对着敬妃道,“娘娘,雪槿的学业可能有一点耽误,并不理解文言,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寒麝一直与我说,雪槿与我有些相像,”敬妃的笑容之中并无掺杂丝毫的嘲笑,而是认真的回着,“你不该只是一心扑在行军打仗上,尽管辽国对女子的学业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在意,但是我们自身是不该放弃学习的。”
“是,娘娘的话,雪槿记住了。”朱雪槿说着,与敬妃这么聊着天的同时,好像两人之间的隔阂真的在逐渐消失了,敬妃的这种种话语听在耳中,很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让朱雪槿的心渐渐的有些温暖起来。
敬妃清了清嗓子,后再度道,“其实向昆仑的意思很简单,便是关于用兵的法则。大凡用兵的法则,将帅接受国君的命令,从征集民众、组织军队到同敌人对阵,在这过程中没有比争取先机之利更困难的。争取先机之利最困难的地方,是要把迂回的弯路变为捷径,要把不利变成有利。所以用迂回绕道的佯动,并用小利引诱敌人,这样就能比敌人后出发而先到达所要争夺的要地,这就是懂得以迂为直的方法了。军争有有利的一面,同时军争也有危险的一面。如果全军整装去争利,就不能按时到达预定位置;如果轻装去争利,辎重就会丢失。因此,收起铠甲日夜兼程,走上百里去争利,三军的将领都可能被敌俘虏;强壮的士兵先走,疲弱的士兵随后,其结果只会有十分之一的兵力赶到;走五十里去争利,上军的将领会受挫折,只有半数的兵力赶到;走三十里去争利,只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赶到。因此,军队没有辎重就不能生存,没有粮食就不能生存,没有物资储备就不能生存。不了解列国诸侯战略企图的,不能与之结交;不熟悉山林、险阻、水网、沼泽等地形的,不能行军;不重用向导的,不能得到地利。所以,用兵作战要善于用‘诈’,采取行动要取决于‘利’,部署与战术的变化要通过集中或分散来实现。所以,军队行动迅速时象疾风,行动舒缓时像森林,攻击时像烈火,防御时像山岳,隐蔽时像阴天,冲锋时像雷霆。要分兵掠取敌域内作战物资,要派兵扼守扩张地域内的有利地形,要衡量利害得失相机而动。事先懂得以迂为直方法的就胜利,这就是军争的法则。说过,作战中用话语难以传递指挥信息,所以设置了金鼓;用动作难以让士兵看清指挥信号,所以设置了旌旗。因此夜间作战多用金鼓,白天作战多用旌旗。金鼓和旌旗,是统一全军行动的。全军行动既然一致,那么,勇敢的士兵就不会单独冒进,怯懦的士兵也不会畏缩后退。这就是指挥大部队作战的方法。对于敌人的军队,可使其士气衰落;对于敌人的将领,可使其决心动摇。军队初战时士气饱满,过一段时间,就逐渐懈怠,最后士气就衰竭了。所以善于用兵的人,要避开敌人初来时的锐气,等待敌人士气懈怠衰竭时再去打它,这是通过削弱敌军士气而获胜的办法。用自己的严整对付敌人的混乱,用自己的镇静对付敌人的喧嚣,这是通过利用敌军心理躁动而获胜的办法。在离自己较近的战场上等待远道而来的敌人,在自己部队得到充分休息的状态下等待疲惫不堪的敌人,在自己部队吃饱肚子的情况下等待饥肠辘辘的敌人,这是通过消耗敌军力气而获胜的办法。不要试图缴获排列整齐的军旗,不要试图攻击堂堂之阵的敌人,这是通过待敌之变获胜的办法。用兵的法则是:敌军占领山地不要仰攻,敌军背靠高地不要正面迎击,敌军假装败退不要跟踪追击,敌军的精锐不要去攻击,敌人的诱兵不要去理睬,敌军退回本国不要去拦截,包围敌人要虚留缺口,敌军已到绝境时不要过分逼迫。这些,就是用兵的法则。”
如今朱雪槿再望向敬妃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丝敬重;的确,她也曾以为自己与敬妃很像,毕竟之前敬妃可是被号称为辽国的铁血公主,在战场上驰骋从未有过一次败仗。她亦是如此,或者在她心中,她还要比敬妃强一些,因为她的头脑是非常强的。可如今,在与敬妃这般的交流过后,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小瞧了这个中年女子,她绝对比外表看起来、或者传说中的,更加的厉害。不止是武,她的文更强,那样晦涩难懂的文言,她都可以翻译的这般精准。此时此刻,她倒是有些崇拜面前这个女子了。
经过这一轮,朱雪槿总算放开了自己的心思,开始大口喝酒,显示出了辽国女子的豪爽;阳寒麝一直在一旁以余光瞥着朱雪槿,表情之中带着一闪而过的犹豫。厅内的香炉之中,青烟袅袅,味道却让人很难察觉,毕竟高品轩带来的那三层食盒之中的菜肴,味道香的已经盖过了一切;而朱雪槿发现自己眼皮沉得抬都抬不动、身子也有些软弱无力之时,才嗅到了那一丝丝不寻常的香味。也不知为何,意识失去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那还是她与朱烈带着阳玄圣、阳和煦前往盛京时,在夏辽边界,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后,阳和煦嗅到的那一丝丝古怪的香味;后知后觉,她后来也嗅到了那个香味,而那个味道,与如今的这个,一模一样……
“雪槿,雪槿——”朱雪槿的耳旁似乎回荡起那个时候,自己用尽所有力气伏在阳和煦身前,替他挡下的致命那一见;阳和煦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沉重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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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立在此处,朱雪槿还能深刻的感受到当时自己身上的那股绝望气息。何以至此,究竟何以至此;从前,自己并无对不起任何人,甚至对待任何人与事,都是尽心尽力。但如今,自己得到了什么?好人哪里会有好报?
荣天瑞是好人,战死沙场;阳和煦是好人,却落得个与自己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反观阳寒麝与敬妃这对母子,坏事做尽,心肠歹毒,如今却逍遥自在的活着。朱雪槿自是越想越气,直到最后,她用足了力气,推了阳寒麝一把,后也不说话,咬着牙走在前头。阳寒麝愣了一下,如若不是高品轩扶着他,他定是要狠狠的撞在门栏上;高品轩的眉头一下便蹙了起来,扶稳了阳寒麝之后,便要开口教训朱雪槿。不过阳寒麝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先行低声开口道,“什么都不必说,她想的是什么,我懂。”
“大皇子!”高品轩可着实是有些气了,端立在阳寒麝一侧,对着他拱手,道,“这王宫之中就是讲的规矩,大皇妃若如此的话,饶是大皇子不在意,但若日后冲撞了别人,届时大皇子可是要受牵连的。”
“她不会。”阳寒麝这般淡淡说了一句,便当做无事人一般,负手走在后头;向昆仑却又突然追了上来,拦下了阳寒麝的路。对上向昆仑,阳寒麝可就完全变了个人一般,情绪都无法再掩藏,言语之中都是掩饰不住的不耐烦,道,“滚开!”
“大皇子,王后如今正在永福宫与娘娘商议那件事,”那件事指的是什么,向昆仑相信,阳寒麝是清楚的,“大皇子此时是否应该先拦一下皇妃?”
阳寒麝望了望前方的朱雪槿,已经走的不见人,咬咬牙,蹙了眉道,“她那么聪明,如今拦也没有用。况且事情已经如此,王后如何讨厌她,所有人都清楚,她的话,王后不会听的,不必你劳心劳力了。”
“是。”向昆仑退到一旁,却依旧面色复杂。
高品轩与阳寒麝一路向前走着,却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大皇子,若让皇妃知晓八皇子跟着的话,她会否在王后否定了她的意见后,把我们的事……”
“她不会。”阳寒麝依旧肯定的这般说着,尽管与朱雪槿相处时间不算长,但是不知为何,对于朱雪槿的性子,他倒是恰如其分的拿捏的很准。以朱雪槿那向来顾全大局以及重视夏辽两国的关系看来,这样的事情,她绝不会做。
“虽说皇妃依旧记恨大皇子,可大皇子待皇妃可是真的越来越好了。”高品轩说的话中,有多酸,有多苦,唯有他自己清楚;他跟着阳寒麝十几年,与他共同度过多少难关,又是朝夕相处,可他却从未得到阳寒麝这般的信任,他如何能安心,又如何能心平气和。尽管清楚自己只是下人的身份,可有了娶朱雪槿的打算之时,阳寒麝可不是这般的。当初说好的利用,可如今,似乎已经愈发的接近爱了。
若当真是那般的话,那可真是最差的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