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王者良知?”念及此,殷王无可奈何的摇头笑笑,再望向高品轩的时候,眼神中有他读不懂的辛酸,还带着一股没有来由的恐惧,“从古至今,泯灭良知的帝王还少吗?我不愿做这个王,皆是因为知道了太多的前事,方才从此醉心诗词之中,再不牵扯任何社稷。”
“有何事比成王更重要?有何事能够让成王变成恐惧?”此时此刻,高品轩心中满满的都是疑问,也算是为阳寒麝而问,丝毫没有注意到,朱雪槿望向他的眼神,都开始有了变化。
“我殷国占地不大,城池也不多,民风本淳朴,但是前一任的殷王,正是我的祖父,却是名副其实的杀人王,”殷王说着,低垂下眼睑,念及从前过的那些日子,身子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在当时的殷国,提起殷王,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的想到‘荒淫暴戾的人间恶魔’这个称呼。平时在宫中,祖父只要一来了兴致,便散乱头发,拔刀张弓,通宵达旦、日以继夜的胡混乱闹。不止如此,祖父曾专门派人到殷国各地征集宫女,为寻刺激,又命人砍来荆棘,扎成草马,逼迫宫女们骑于马上,拖来拖去,看着宫女们痛苦的模样,祖父便满意的仰天而笑,乐此不疲。”
如今再想起那时的画面,殷王面色一片惨白;这样的场面对于那时候年级尚小的殷王,造成了太大的打击。而听闻此事的朱雪槿与高品轩两人,如今也是眉头紧蹙,握着宝剑的手背上都蹦出了青筋。殷王却依旧沉迷于痛苦的回忆之中,难以自拔,“不止如此,祖父对于自己的亲人,同样不会手下留情。那时候祖父有两个亲弟,因素日里常常规劝他莫要如此暴戾,他便将他二人囚禁于地牢铁笼之中,祖父亲自去探望之时,甚至纵声高歌,命令那二人相和。那二人心中又悲又惧,相和之时声音颤抖;祖父闻听,一面落泪,一面提起铁矛,且命令一旁将士,群矛齐下,将那二人瞬间刺成肉酱……”
这场面虽然殷王并未亲见,但是只听闻,便惊惧的浑身颤抖,难以自制。如今再说出来,依旧好像那画面真实发生在自己眼前一般,“祖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孤在他身旁战战兢兢的度过了童年,能够活到如今,孤都觉是件无法想象之事。祖父退位,王位交由孤来继承,孤成长在祖父的阴影之下,早已对成王没有半分期待,孤反而羡慕宫外生活,只望有一日能够逃离祖父魔爪,回归田园,过一些闲云野鹤的日子。只可惜,那些年孤躲过了祖父的毒手,最后,却也躲不过祖父的阴谋。”
“与蜀国珠胎暗结,皆是殷王祖父所为?”朱雪槿收拾下心情,蹙着眉头这般问殷王道。
“这些不过是孤的猜测;不过孤做殷王以来,只空有头衔,一切实权仍旧掌控在祖父手中。”殷王说着,又笑着摇摇头,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祖父该是已仙去,从今之后,孤无论是在人世,还是在地府,都不会再为恐惧所围绕了。孤的子民……也从暴戾的统治与恐惧中解放了。”
“高侍卫,”朱雪槿略所思索之后,转头对高品轩道,“护送……这位公子离开王宫。”
“雪槿姑娘?”高品轩实在不明白朱雪槿何以如此,暂且不论殷王所言是否真实,她这样便相信了,是否有些轻率?况且放掉殷王,是否放虎归山还说不定,这件事情也该由阳寒麝来决定,“这件事情,是否请示大皇子再做决断?”
“回去之后,我会对大皇子做出解释,”朱雪槿倒是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略蹙了眉头对高品轩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们已经手刃。如今面前站着的,不过是个渴望回归正常生活的殷国子民。临行前,大皇子说过,决不可动殷国子民一根毫毛,高侍卫可还记得?”
说要杀的是她,说要放的也是她。高品轩当真有点看不懂朱雪槿这个女子,若说她心肠软,她又如何能够提着阳寒麝的宝剑,在殷国王宫中造下这许多杀孽;可若说她心肠硬,她又如何在听了殷王的叙述之后,做出要放了他的举动。
不过不管怎么说,朱雪槿是这一次的总指挥,军在外,自然要听大将之言。高品轩唯有颔首,在殷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的工夫,对其恭敬道,“请先换下华服。”
“你……你当真,让孤走?”殷王转头,眼神之中又是感激,又是惊讶。
“日后别再用孤来称呼自己了,您不再是殷王。或者说,殷国已经不在,这里日后会是夏国的属地。您要有属于自己的新名字。”朱雪槿说着,又道,“臣女朱雪槿,辽国大将军朱烈之女。”
殷王的身子蓦地有些僵硬,就算无心政事,可辽国朱烈的威名还是震慑住了他;怪不得朱雪槿虽为女子,却有这样卓越的勇气与才干,原来竟是朱烈之女;念及此,殷王拱手,对朱雪槿道,“雪槿姑娘有礼,孤……在下廖紫阁,日后再无殷王,世上唯有廖紫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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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雪槿笑着摇摇头,眼前的廖紫阁也同样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他知道,面前这女子不再是当初那个拿着一把带血的宝剑,立于战场斩杀数千人的修罗女子了,她嫁了人,听闻闽国大学士说,她嫁的,就是当初一齐与她出兵前来营救闽国的那位大皇子阳寒麝。成亲那一日,他虽只是远远的瞧着,却也觉得这一对的确极其登对,所以这个时候,他对着朱雪槿拱手,先是道了句,“倒也是廖某唐突了,竟没有先恭贺大皇妃大婚之喜。”
“多谢廖公子。”尽管的确没什么可喜的,但朱雪槿对于廖紫阁的这番话,还是礼貌的给予了回应,后又好奇问道,“廖公子何以居住在闽国学士府?”
廖紫阁低垂下眼睑,语气中带了某些愧意,道,“其实,高侍卫带我乔装离开皇宫之后,我本想着随意隐居山林,过些闲云野鹤的日子也罢,后便离开了殷国,坐船前往风景极好的闽国,寻了处风景极好,坐落于山水之间的地方,简单盖了所稻草房,遮风避雨,自给自足,也是够了。有一日,闽国大学士途径此处时,我正于山水之间吟诗;大学士驻足倾听,后便索性上前,与我对诗。可谓是高山流水,大学士便是我的知音。临走时,大学士非要带我一齐离去,我本不愿,但大学士说闽国如今就是缺少人才,闽王求贤若渴;我虽再不愿与皇宫有一点点瓜葛,可是念起之前殷国对闽国的种种烧杀抢掠,我身为曾经的殷王,总也要还债的。于是,便答应了大学士,与他一道回去,暂且先居住于学士府。”
听闻廖紫阁的这种种说法之后,朱雪槿无奈的笑笑,道,“对啊,这便是人生,人生怎会按照我们想要走的方向而行呢?人生其实才是一条路,我们必须按照它所铺好的,一步一步走下去,有石头,可以选择捡起来,可以选择踢到一旁,每一个选择,都影响着我们之后的路。”
“有些日子没见,大皇妃说出的话已经这般带有哲理性了,”廖紫阁对着朱雪槿笑笑,道,“其实这一次,是我听闻大皇妃要与大皇子成亲,特意前来恭贺的。喏,”廖紫阁说着,将自己腰间缠着的玉佩摘下,亲自交到朱雪槿手上,又道,“这是我唯一从殷国王宫带出来之物,也是身上最贵重之物了,借此献给大皇妃,还望大皇妃不要嫌弃才是。”
“廖公子,这如何使得,这对你来说是那般重要之物……”朱雪槿连忙推辞,这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她怎能将其从廖紫阁身上夺走,或许这块玉佩,就是最后能证明廖紫阁曾是殷王的证据了。
“廖某没有过去,日后,廖某只向前看。大皇妃,廖某的心意,你便收下吧。”廖紫阁将玉佩硬塞给朱雪槿后,又拱手,开口道,“再过两三日,我们就要启程回闽国了,此次一别,还望大皇妃日后能够安好。”
朱雪槿死死的握着玉佩,定定的嗯了一声;廖紫阁又再三行了礼,开口道,“大皇妃对廖某的救命以及再造之恩,廖某终身不忘。”
阳寒麝从皇子所回来的工夫,在景阳宫门口,便见到朱雪槿与一男子推推搡搡的,他心里自是不舒服,大步上前的工夫,朱雪槿都感觉到背后生风,回过头的工夫,阳寒麝已经冷冷立在她身后。她可是吓了一跳,对着阳寒麝福身问安;廖紫阁同样福身问安,后便告退,没有再多留。阳寒麝目光死死的盯着朱雪槿手中握着的玉佩,双眉之间拧成了个大疙瘩,开口间,语气满是忍不住的气愤,“他是谁。”
“闽国使者。”朱雪槿说着话的时候,已经被阳寒麝抓住了手腕,生逼得她张开手,将那玉佩公诸于众。
阳寒麝的双眼都要冒出火来,再度逼近了朱雪槿,道,“闽国使者,送你这样贵重的玉佩?”
“外面人多口杂,进屋说。”朱雪槿压住了自己一肚子的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
不过阳寒麝丝毫没有吃这一套,而是接着逼近了她,道,“与我说话便是人多口杂,与他那般大庭广众的身体接触,便没有人多口杂了么?朱雪槿,你时刻记得你大皇妃的身份,别辱了我的家门!”
阳寒麝说着,松开了手,玉佩险些落了地;朱雪槿赶紧将其绑在了腰带上,后紧随阳寒麝的脚步,进了景阳宫;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语且怒意冲冲的从走廊走到寝宫,阳寒麝一脚踹开大门,那折扇门在撞到另外的墙体后,发出当当的声音,听起来甚是瘆人;周遭的宫女小厮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点不敢靠近。唯有朱雪槿,默默的关上门之后,抱着膀子立在阳寒麝身后,开口道,“刚刚那人,是殷王,廖紫阁。”
“什么!”阳寒麝几乎是立即转身,当看到那玉佩竟被朱雪槿别在腰间,底下的流苏还晃呀晃的,他登时双眼瞪得老大,口中重重的喘着粗气,咬牙道,“他来做什么?难道不怕死?”
“他是特意来恭祝我和你的婚事,虽然这的确没什么可恭祝的。”朱雪槿白了阳寒麝一眼,又道,“不过你刚刚的样子,想必是吓着他了。”
‘“又不是大姑娘,哪里能那么轻易的吓着,”阳寒麝蹙着眉头,几步走到朱雪槿身边,一把将她腰带上的玉佩拽下,放在梳妆台上,又道,“收起来。”
朱雪槿当真觉得阳寒麝脑子有问题,一面气冲冲的将玉佩放入首饰盒,另一面,阳寒麝却又开了口,说起了其他,“今儿个在皇子所听到了一些事,说是蜀国有位世子,已经一夜不见人了。”
朱雪槿忽的就来了一万分的精神,立即回头,对阳寒麝道,“我今日送南烛前往长春宫见丽嫔时候,也从她口中得知,此次使臣之中,的确有一位她的弟弟,也正是与我等起了摩擦的那一位。那这次一夜未寻到的那位世子,可也是他?”
“不清楚,这是从承明殿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侍卫们已经在皇宫中的各个地方开始寻找了。”阳寒麝说着,有些不解的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事情他实在想不通,“朱雪槿,你说蜀国这是闹什么幺蛾子?总不能是世子偷偷回了蜀国,然后他们非要我们再交个世子出来?”
“真这般的话,我等也是说不清,”朱雪槿说着,又道,“如今皇城守卫也不及从前那般森严,皇宫之中又各国人皆有,怕是就算混出宫去,我们也无法得知。”
“那就很麻烦了,届时不知道蜀国又要怎么闹了。”如今,阳寒麝倒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他是很想大军进宫蜀国,可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那便是侵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