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其他,阳和煦也不知哪里来了勇气,颤抖着俯身捡起地上跌落的雁翎刀,后双手紧紧的抓着,死死咬着牙这个节骨眼儿上,若一直逃避、若再不勇敢面对的话,如何对得住为了他们的生而心甘情愿且毫不犹豫奉上自己生的朱雪槿!
“我……不会让雪槿失望!”阳和煦只感觉自己的胸口似乎有什么在填着、压着、箍着,紧紧的连喘气都有些费力;他不清楚这种情绪、或者说心绪是为何,究竟是恐惧、是紧张还是其他的什么他并不了解的领域,如今他唯一坚定的就是,一定要活下去!
而反观同样意识到朱雪槿可能已经因他们而仙逝的阳玄圣,却是嘴唇哆嗦着,好像拼命的想说话,却最终无言可吐;本来白皙的面庞如今死灰一般的颜色,只有两眼不停的闪动,始终难掩惊惶之意。
尽管能看清眼前的战况,荣天瑞却只觉烦躁不堪、痛苦不已,仿佛浑身的血液全部流入心府一般,煎熬的几乎无法忍受。
“八皇子,四皇子便暂时由你守护。”
荣天瑞将肩上斗篷高高一扬,咬牙切齿的吐完这几个字之后,便飞身而出。下一瞬间,地面上枯叶飞、湿泥溅,荣天瑞那靓蓝色的身影与银白色的剑影交织,贯穿如电,宝剑在冲上来的三名贼人颈部急速划过,绽放出一朵朵血色之花;剑影几次漂浮,刀锋几次凌厉,一名贼人死心不改,即便脖颈处已经血流如注,却依旧努力拖着刀向阳和煦与阳玄圣所在的方向挣扎爬行,身后留下一摊触目惊心的血痕。阳玄圣吓得浑身颤栗,抖的筛糠一般;阳和煦却蹙着眉头高高扬起雁翎刀,眼中初次流露出令人彻骨心寒的颜色,后刀尖向下,毫不留情的向着贼人的后心房用力刺了去!
“八弟!”
阳玄圣捂着嘴惊呼出声,嗓音飙升的有些尖锐;他如何都想不到,昔日里善良天真的阳和煦,竟会有如此凶残的一面;阳和煦抽刀回头,面上有着贼人的点点血迹;目光之中似有千年不化的冰山,开口间,语气都让阳玄圣忍不住的颤抖,“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可这一次就算是为了雪槿,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阳玄圣眼见阳和煦这般,心里也不知作何感受;才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阳和煦的表情忽的怔住,那冰山一般的神情似是瞬间融化,再后,但见他咬着下唇,冰融成了泪,泪却也只是在眼圈之中打转,坚持着并未落下;阳玄圣顺着阳和煦眼神所在的方向望了去,却见朱雪槿落汤鸡一般的从马车中一跃而下,拉开弓弦,第一箭便正中想要从后方偷袭荣天瑞的贼人。
听到身后贼人闷声倒地,荣天瑞冷冷回头,却见穿透那贼人胸膛的武器正是箭矢;荣天瑞的心突然激动且热烈的跳了起来,抬眼望去,看起来有些狼狈、浑身上下湿哒哒的朱雪槿已经再度搭弓射箭,在不远处对他颔首,口中大声道,“天瑞哥哥,想不到几年之后,我们又有并肩作战的机会了!”
荣天瑞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登时信心满满的“嗯”了一句,再度回头对拼时,虽依旧卖了力气,却不再以命相搏;他知道,他这条命,必须留着;日后要保护之人除了阳和煦与阳玄圣,还要多加一个朱雪槿此番再见,荣天瑞已经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要再度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这一次朱雪槿倒是恢复了她百发百中的本事毕竟这会子贼人与她的距离正是她理想之中的最佳;而且那些贼人又被荣天瑞纠缠,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她只要在后方安心支援便是。这样一来,十几人倒是容易解决的多了;眼见着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至最后全灭的下场,朱雪槿松了口气,奔到几人身边,谨慎的上下盯着他们看了半晌,这才笑笑,道,“见你们都安然无恙,那就好了。”
“这句话该我说才是,”荣天瑞心疼的看着浑身湿透、在冷风中忍不住瑟瑟发抖的朱雪槿,忙摘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系上,“你刚刚也太逞强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向朱伯父交代。”
“我们回马车上候着吧,雪槿这般,一会儿定要着了凉。”阳玄圣见朱雪槿的嘴唇已经有了些发紫的迹象,虽然心还在微微颤抖着,从刚刚的战斗中回不过神儿来,却也不无担忧道,“待一会儿朱将军回来,我们便去最近的城镇,雪槿这样子,该好生休整几日,我们暂时不要赶路的好。”
“我身子强壮着呢,四皇子不必担心,”朱雪槿摇摇头,婉拒了阳玄圣的好意,她怎能以自己的小事来耽搁夏国两位皇子宝贵的时间;别看对阳和煦总是不冷不热的,但这一点,她心中明白的紧,“不过回马车上也好,刚刚我已仔细观察过,四周该是没有窝藏的贼人了,我们谨慎着等爹回来便是。”
几人皆无异意,便准备离开;可谁知当真是受到了太大的惊吓,再加上于尸体之中行走,才向前没几步的工夫,阳玄圣的双腿便有些发软,若不是一旁荣天瑞眼尖一把扶住,他当真是跌倒在满是尸首的地上了。就这么双双一前一后的又走了一段路,阳和煦忽然鼻子耸动了下,后停住脚步,半天没动过;朱雪槿离他最近,见他如此,便也停住脚步,不解开口问道,“八皇子,什么事?”
“有一股……很奇怪的香气,你们闻不到吗?”阳和煦眨巴着眼睛,他好香喜香,夏王宫内的香,有一部分都是他亲自调制的,所以对味道尤其敏感。
“奇怪的香气?”朱雪槿暗自思忖着,总觉得不对劲;后几乎是立刻捂住阳和煦的鼻子,也同时对前方不远处的荣天瑞与阳玄圣道,“快,快捂住鼻子,不要吸取这种气味!”
只是此时说起,为时已晚,离这香味最近的阳和煦已经开始身子瘫软,毫无气力,很快便倒在了地上;朱雪槿本想伸手拉住他,却因此跪倒在阳和煦身边,浑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阳玄圣与荣天瑞同样如此,软趴趴的倒在地上,连以手臂支撑着起身的力气都无。
“这些贼人当真是有备而来,”荣天瑞虽动弹不得,双眼却谨慎的四下望着;刚刚因为朱雪槿的突然出现,他情绪起伏过大,倒是对这些贼人的死伤人数而大意了,“八皇子,雪槿,你们……喂,你想做什么!”
一名本来已经被认为是尸体的贼人,挣扎着起了身,以雁翎刀为支撑,浑身浴血却摇摇晃晃的走到离他最近的阳和煦身边,完全不理会荣天瑞的怒喝,依旧刀身扬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阳和煦的胸口便刺了下来!
阳和煦痛苦的闭上双眼,就在他以为他的生命已经走向终结的工夫,一旁的朱雪槿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转身翻到了他的胸前,速度之快,让那贼人都无从反应;而那用力刺下的刀,便直接插入朱雪槿的右肩,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响。
“噗”
“呃”朱雪槿当即便冷汗下落,肩膀上传来的痛楚无以复加,她死死咬着牙,吸了口冷气,并未有一声痛呼;那贼人似乎并不放弃,摇摇晃晃的也未松手,想着刺透朱雪槿的右肩,刀尖便可直抵阳和煦的心房;却蓦地发现受到那香影响的不止面前四人,尚有自己,此时,他算是体会到何谓自作孽不可活了。所以尽管依旧死死抓着雁翎刀,他的身躯却开始不自主的向后倒去;而刀也随着他的轨迹,重重的在朱雪槿的肩膀至手臂,手臂至手腕,手腕至指尖,长长的蔓延,血液几乎成行的是喷薄而出,于她斗篷之上,绽出朵朵红莲。
阳和煦眼见着朱雪槿的脸色由苍白变至灰青,却始终未吭一声;湿漉漉的头发胡乱的贴在她的额头上,双眼因疼痛而充血,红的惊人,眉头拧做一团,牙齿咬的吱嘎作响,看得出,忍痛忍的十分辛苦;后她终于支持不住,双眼一合,头无力的垂在阳和煦的肩膀上,心跳较之前都微弱了许多。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当阳和煦终于反应过来的工夫,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眼泪沿着脸庞连线落下,一旁的土地已经有了湿润的土坑;他颤抖着、用尽力气抬起手,放在已经痛的昏过去的朱雪槿肩膀上,那种粘稠的感觉让他几近椎心泣血;再扬起之时,那一巴掌的绯红晃得他整个人痛心彻骨,正如落入冰窖之中,从心顶凉到了脚尖,又似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
“雪槿,雪槿……”阳和煦叨叨念着朱雪槿的名字,手无力的垂到一旁,香气越渐浓烈,已经开始夺取他的意识;他侧着头,脸庞蹭到朱雪槿冻得冰冷的耳;他想张开双臂,以身体为朱雪槿取暖,只不过却再没这个能力了。
***
“我记得我那时会发疯,也记得你为我挡下那一剑时,剑插入你肩膀的闷响,还有那一直在午夜梦回,都无法逃离的噩梦,”阳和煦想要伸出手来,捧起朱雪槿为他而伤的手臂,可是手停在了半空中,还是没有勇气继续,后讪讪的放了下去,何其突兀,“那件事情已经过了很久,可我却从未有一刻遗忘。我不会遗忘自己是如何的在意你,更不会遗忘自己是如何的无能。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去,我要证明自己。不是为给你看,只是想让自己不要再做那样的噩梦。”
“可是八弟,那是血腥的战场,与那一次只是寥寥数个残兵不同。”朱雪槿再三的想对阳和煦解释,焦急的心情已经溢于言表,只是阳和煦低着头,却不再说一句话。朱雪槿当真也是没办法了,上前一步,死死的抓着阳和煦的肩膀,对他稍微大了声音道,“阳和煦,你抬起头,看着我!”
不是那么疏远的唤着“八弟”,而是唤出了自己的全名;这一刻,阳和煦好像满血复活了一般,听话的抬起头,双眼之间似是流淌着一泓清水,水中清清楚楚的映着朱雪槿的倒影,他开口,似乎还带着犹疑,带着欢喜,“雪……槿?”
“听我说,”或许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才能够让阳和煦听话;所以虽然有些为难,朱雪槿也唯有认真的望着他的双眼,一方面要让自己不要沦陷,另一方面,还要告诫道,“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我求你,不要出战!”
“大半夜的,雪槿你与八弟在这里,是否有些不妥。”朱雪槿话音才落,阳寒麝却已经迈着强健的步子赶了来,且在抵达两人身边,阳和煦还一脸懵的时候,一把将朱雪槿狠狠的塞进自己的臂弯里,好像宣誓主权一般。
朱雪槿的心登时便跳到了嗓子眼儿,她本以为这般的离去,不会被阳寒麝发现,且也已经做好了警告过阳和煦就走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阳寒麝还是这么快便赶了来,她还真是小觑了阳寒麝。
而阳和煦,眼神一会儿定格在朱雪槿身上,一会儿定格在阳寒麝身上;阳寒麝话里的酸味如何明显,他怎会嗅不到,况且,这个时候阳寒麝的出现,再一次的警醒着他,朱雪槿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不该再这般纠缠了饶是再爱,朱雪槿也不会属于他了。
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阳和煦的嘴角飘过一个苦笑,对着阳寒麝一拱手,如同往常那般恭敬开口道,“大哥切莫在意,一切皆是和煦的错,和煦愿……”
“和八弟无关,是我约八弟出来的。”朱雪槿打断了阳和煦的话,丝毫不畏惧的与阳寒麝对视,尽管身子依旧被他紧紧的钳制着。
“我自知八弟与雪槿不会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天色太晚,雪槿也该与我回去了。”阳寒麝这般说着的时候,手又加了几分力气,看得出,尽管言语依旧带着冷漠,可他已经是有些气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