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玄圣带着阳和煦与朱雪槿回到屋内之时,后两个脸色皆是潮红一片;余下阳懿楠与荣心悦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相视而笑。几人坐下来,难得如此欢快的用膳,席间推杯换盏,待月上柳梢头时,都有了微醺之色。
许是因为今日的自己太不像自己,仿若想找回从前的自己一般,朱雪槿不断的灌自己饮酒,一循下来,先有了醉意的,倒是她了;尽管阳和煦一直在旁规劝让她少喝点,但她却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只是挥挥手,接着一樽一樽的将苦酒入腹;待离开听水轩之时,朱雪槿已经是醉醺醺的,连走路都有些不稳。阳和煦紧紧抓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感觉到她瘫软的身子,心中微微叹息,夹带着一点点的疼痛。
“时候不早了,心悦、三妹,你们早些歇息。”阳玄圣不放心的看了看马车里的阳和煦与朱雪槿,后这般对阳懿楠二人说道,“雪槿今儿个喝的有些过了,我得赶紧把她送回将军府休息。”
“嗯,”阳懿楠颔首,倒也颇有些担忧的隔窗望着马车中的两人,叹了口气道,“认识雪槿这许久,倒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好像在逃避着什么一般。”
逃避着什么,至于朱雪槿逃避着什么,阳玄圣大概能想得到;只不过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逃避的了今夜,那明日呢?以后的以后呢?
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到马蹄交替的踏踏声;阳玄圣望着对面揽着朱雪槿且一直温柔注视她的阳和煦,心中五味陈杂。末了,他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是平和的,“雪槿今儿个是怎么了?和往日有些不同。”
“许是……”阳和煦终于开了口,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后他将目光转向阳玄圣,语气中有些期待道,“我对雪槿表白心意,有些惊着她了吧。不过……雪槿心中喜欢我,我感觉得到。四哥,你说过,要把雪槿留在我们身边;我若娶雪槿为妃,她便再不会离开我们了。”
所有事情,若真如心中所料那般,该有多好。可惜就可惜在,这不是那样的时代,也不是那样的世界。不过就算心中如此想,为了不驳阳和煦的心思,阳玄圣还是微微笑着道,“如若可以的话,那当真是极好的事情。”
“四哥也觉得我们适合在一起吗?”阳和煦的双眼笑的眯成一条线,好像能得到阳玄圣的首肯,比什么都开心一般;毕竟从前阳玄圣三番五次的横在中间,又多番给他讲解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到了如今,一切都已经发展至此,或许阳玄圣也唯有点头的份儿了——阳和煦是这么想的。
“我只想你安安稳稳成王,那我便可功成身退。”阳玄圣永远是这一句话,他想过他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在一起,尽管如今——已经不知她身在何方,甚至不知她是否还活着了。
阳和煦瘪瘪嘴,没有再说什么;尽管不愿承认,但他也知晓,阳玄圣的走,是迟早的;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他有他想过的生活。而如今,自己身边也已经有了朱雪槿相伴,或许日后,一切都会物是人非。成长总是痛苦的,但人又都会长大。这个道理,阳和煦明白。
朱王氏可从未见朱雪槿喝的这般醉过,把朱雪槿从阳和煦手中接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朱雪槿整个身子瘫软在自己手臂上,朱王氏难免有些心痛——她不知道荣心悦假死之事,只当朱雪槿是在借此怀念荣天瑞与荣心悦两兄弟,方才至此。对阳和煦与阳玄圣千恩万谢之后,朱王氏半背着朱雪槿,将她送回了房中。
朦朦胧胧之间,朱雪槿似乎听到门被叩响;她摇摇晃晃的起身,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打开门的工夫,好像看到门口站了三个女子,使劲揉揉眼睛的工夫,才发现这三个女子竟然都是朱雪丹!朱雪槿捂住嘴,讶异的开口道,“姐姐,你……你怎么变成三个了?”
朱雪丹迎面便觉一股酒味,她无奈的摇摇头,拉着朱雪槿的手进了屋,一面扶着她坐在榻上,一面道,“你怎生喝这样多的酒。太后病了,大王急召母亲回去,明儿个我与母亲就要离开。还想着今晚来瞧瞧你,怎知你竟醉成这般。”
“太后病了,我……我也要回去才行。”朱雪槿摇头晃脑的说着,眼前越来越花,好像朱雪丹的脸上开始有一闪一闪的星星一般,十分梦幻。
“爹说你还要与他留在夏国,暂时不能回去。听母亲的意思,太后不过是小疾,说白了就是思念母亲了而已,问题不大。而我们在夏国日子也不少了,将军府的一切还得打点。”朱雪丹说着,瞧着朱雪槿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道,“雪槿你这是去了何处,怎的喝了这么多。”
“还不都怪那个倒霉的八皇子,”朱雪槿用力的砸了一下床榻,榻都跟着震了一震,“好好的和我说什么要娶我,他脑子是不是有坑!我为什么要嫁他!我才把夏王后彻底激怒,他竟然这个时候和我说这些!”
原来是这件事。朱雪丹微微叹了口气,望向朱雪槿的眼神之中,满是羡慕,“八皇子是未来的夏王,若雪槿能嫁给她,也是不错的选择;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对雪槿你,倒是真心……”
“什么真心假心的,姐姐,我很烦啊,他喜欢我又如何,有夏王后横在中间,我们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朱雪槿连着的三个不可能,一句更比一句高,到最后那句的时候,倒是有些声嘶力竭了,眼珠都开始发红。
朱雪丹望着这般的朱雪槿,从小到大,朱雪槿向来都是自信满满,又有朱烈与朱王氏的双重宠爱,何时有过这样的时候;可如今见她这般,朱雪丹自然也是心疼,一面抱着朱雪槿,一面帮她顺着背,柔声道,“雪槿,不要难过,你好好和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八皇子?”
“喜欢?什么是喜欢?”朱雪槿在朱雪丹的安慰下,逐渐缓和了情绪,只不过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难受着,让她忍不住的一个劲儿蹙着眉头,身子也微微颤抖着。
“喜欢就是……你做什么事情都想着他……”朱雪丹说着,眼前忽的浮现出当日与阳寒麝见面的那一刹那,还有那漫天的大雪,压满雪花的树枝,高高扬起大麾的阳寒麝,她忍不住再度开口,绵绵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愁聚眉峰近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姐姐与八皇子一般,就爱吟诗作对,我……我根本听不懂,”朱雪槿说着,使劲的晃晃头,又觉得面前的朱雪丹变成三个人了;她想伸手去触碰,却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最后唯有放了手,迷蒙着双眼道,“喜欢如果是这么高深莫测的东西,我宁可不要学会了。”
“喜欢是一种本能,哪里用得着学,”朱雪丹温和的笑着,心里却开始有些疼痛;她今日来此,本是想与朱雪槿说一下朱烈反对她与阳寒麝一事,看看朱雪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帮上忙,毕竟明日她就必须要与朱王氏一道离开,下次再来夏国,不知是何时;可朱雪槿喝的醉成这般,还有着自己的心事,她又如何能将这些话说出口,“雪槿,你只记得,从心而行便是,你究竟是否喜欢八皇子,你很快便清楚了。”
“我……我,呕——”朱雪槿不待说什么,胃先撑不住了,她扶住床榻,在床侧吐得稀里哗啦,眼泪都跟着刷刷的往外掉。这可惊着了朱雪丹,她忙出去唤了丫鬟进来收拾,见朱雪槿佝偻着身子,她又迈着匆匆的步伐,将睡眼惺忪的薛南烛唤了来;薛南烛何时见过朱雪槿如此,瞪大了双眼,瞌睡虫都吓跑了,忙拿了补充体力的药汁来,一点一点喂朱雪槿服下;而这个时候的朱雪槿,已经完全没有意识了,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朱雪丹叹了口气,摸摸薛南烛的头,对其道,“南烛,你在此候着雪槿,我怕她半夜醒来再呕吐。”
薛南烛苍白着脸色点点头,回朱雪丹道,“朱姐姐放心,我会好生看护姐姐的。时候这样晚了,朱姐姐快些回去休息吧,我听其他人说,明日朱姐姐就要和夫人一道回辽国了。”
“嗯。”朱雪丹对着薛南烛福了福身子,尽管薛南烛小她七八岁,还是个少女的模样,可朱雪丹依旧没有少了半分规矩,“那便劳烦南烛了。”
离开朱雪槿的房间,朱雪丹心里有些闷,走在将军府的游廊上,她忽然悲从中来,紧紧靠在檐柱上,抬头望着空中的明月,眼泪不设防的一行一行往下掉。这是她在夏王宫的最后一晚,也是能够与阳寒麝距离最近的最后一晚,可她却无法见到心中思念的人儿,也无人可说此事。朱王氏那尖锐的言语犹在耳旁,似乎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着,她,那个卫国贱人的女儿,竟然想着嫁入夏国王宫做高贵的皇子妃,竟然还想要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当真是笑话!可是……朱雪丹的身子沿着檐柱,缓缓滑落,直到最后,她将身子完全蜷缩在一起,像一个可怜兮兮又无人保护的小猫一般,还微微颤抖着——人可以挑选自己的命运吗?可以挑选自己的父母吗?这些既然都是天注定的,为何朱王氏要将一切都怪责在自己身上?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丹儿,时候这样晚了,你怎的在此?”朱雪丹正泪流满面的工夫,朱烈的声音忽的响在身后;她连忙拭干了眼泪,站直身子,对着朱烈福身问安。
借着月光,朱烈也能看到朱雪丹有些红肿的双眼;他微微叹了口气,朱雪丹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了,忙再度福了身子,对朱烈到了安,便要离开。朱烈伸出手臂,拦住了朱雪丹的去路,叹息着问道,“丹儿,你可是在怪责爹?”
朱雪丹连连摇头,开口道,“丹儿怎敢怪责爹,丹儿清楚,爹做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爹不愿让你嫁给大皇子,是有原因的,这涉及到上一辈的恩怨,敬妃与你母亲之间……有着很深的仇恨,大皇子是敬妃的亲子,若你嫁给大皇子,爹怕日后你的日子会很难过。敬妃不会善待我朱烈的女儿的,这一点,丹儿我希望你能懂。”朱烈说着,再度深深的叹息一声,摸了摸朱雪丹的头,又道,“在爹看来,四皇子倒是与丹儿最为相配的,加上四皇子是八皇子最亲近最信任之人,而八皇子是未来的夏王,丹儿若能嫁四皇子,想来是极好的选择。”
“爹不必再说,”朱雪丹抬起头,眼中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丹儿心中唯有大皇子一人,就算四皇子再好,丹儿也不喜欢。这些年了,丹儿向来是顺从爹与母亲的,只这一次,丹儿想顺从自己的心意。就算不能嫁大皇子,也望爹不要强迫丹儿嫁四皇子,这便是丹儿最后的请求。”
朱雪丹话已至此,朱烈无言以对;看来执拗是他遗传给朱雪丹的性子之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朱烈摆摆手,让朱雪丹早早休息,后自行离去,背影苍老了不少;朱雪丹向前走了几步,眼珠再次湿润了;她从前只是想着能够快点逃开朱王氏给她的牢笼,无论是谁来救她,她都愿意跟着走;可如今,她竟然只想跟着阳寒麝走,若最后的决定是其他人,她还不如留在这牢笼之中,一辈子等着阳寒麝也好——
只愿阳寒麝心中也能有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