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煦是该觉得奇怪的,可这个时候,心痛已经盖过了所有一切的情绪,他还能有什么好说;他本来以为朱雪槿会成为他一人的王后,他可以与朱雪槿携手共度这一生,他好不容易也得到了阳和煦的支持——可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梦一样,梦醒之后,一切都破碎了。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女子,已经与自己渐行渐远,他饶是再努力的想要追上去,也是徒劳无功。为何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最大的敌人,居然是阳寒麝?
“你都不在了,我留在这里,有何意义。”阳和煦低垂下眼睑,一面叹息着,一面无力道,“雪槿放心,我不会为难大哥,既然你们是你情我愿,我也……唯有祝福,唯有祝福了。”是啊,还能做什么?他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不便是尊重他们的选择吗?
不曾想到的是,朱雪槿却再一次的加重语气,道,“不,八皇子听我一言,这段日子定要留在将军府中。我已吩咐南烛好生照顾你,你定要听话才是。”
阳和煦一下有些呆愣,不明白朱雪槿这忽然而至的紧张感是为何;但他的心却好像跳漏了一拍,又似乎抓到了什么问题,开口道,“为何要如此?雪槿,你可否有事隐瞒?”
朱雪槿摇头,始终没有转过身看阳和煦一眼,只道了句,“还请八皇子时刻谨记雪槿之言,雪槿不宜在此多留,就此一别,望下次见面之时,彼此安好。”
语毕,朱雪槿头也不回的就向着来时的红木衣柜而去,身影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阳和煦双腿一软,跌坐地面之上,他双目空洞的望着前方,看到了许多从前,可是,却看不到那本已经在他脑海中演练无数遍的日后了。
又何止是那时?就算是如今,阳和煦更加看不到那些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的日后了。他呆呆的望着木柜,不停的闭上眼,再睁开眼;多希望在每一次睁开眼之后,都能再看到朱雪槿的身影——是啊,他想如今看到朱雪槿的身影,而不是在几日之后,那盛大的典礼上,亲眼看着她,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子,成为他人的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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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这煎熬的日子,一日如三秋般,可那最令人心痛的一日,终究还是来了。在此之前的几日,夏国与辽国已经达成了友好合意,夏大皇子阳寒麝娶朱氏次女朱雪槿为妃,夏八皇子阳和煦娶朱氏长女朱雪丹为妃,两国因此永结为好。对于夏国与辽国来说,这自是喜上加喜的大好消息;可对于这四个年轻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各有各的痛,各有各的情非得已。
出嫁这一日的清晨,送亲的马车从将军府一直蜿蜒到盛京城门,每辆马车皆是装饰着大红花朵,又以红绸附顶,要多喜庆有多喜庆;城外准备送亲的辽国士兵们,一袭军装外,胸前皆佩戴红花,面儿上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辽王为示对其最大恩宠,更是亲自策马,容光焕发的候在将军府之外;而前来围观祝福的群众们,手里皆捧着鲜花,踮着脚往这方看热闹。
朱雪丹呆呆的立于一人高的铜镜前,望着镜中那个虽容姿倾城、如今却是满面悲伤之色的女子;今儿个是每个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辽王特意遣了盛京最好的化妆师前来,为朱氏二女穿衣打扮。朱雪丹玉颜之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更显其雅致;原本便风姿卓越倾国倾城,现在却似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一般。一头乌黑的发丝翩翩垂于腰间,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的璎珞串;那大红秀凤的嫁衣曳地,上面的金线,在阳光的折射下,晃的朱雪丹双眼都发痛。
门适时的响了起来,打断了朱雪丹的思绪;她微微提起裙摆,上前开门的工夫,却见朱雪槿正定定立在门外;也就是看了朱雪槿这一眼,朱雪丹愣了一下——从前,她只知朱雪槿男儿装扮英挺潇洒,今日才发现,在一袭嫁衣的映衬下,她竟是美的那么灵动。
对,就是灵动;与自己那种死板的美不同;阳寒麝就是看中了朱雪槿的这一点吗?念及此,朱雪丹心中竟对朱雪槿生出一丝妒忌,一丝怨恨。
朱雪槿的嫁衣与朱雪丹是稍有不同的,辽王特别交代过,朱雪丹要嫁之人,是夏国的嫡皇子,所以务必在嫁衣上讲求正统与隆重;至于朱雪槿,要嫁之人是夏国大皇子,体内流着辽国人的血液,她的嫁衣可以偏辽国风,这样做一来可以让夏王觉得辽国样样做的周到,二来,多少也能让敬妃与大皇子阳寒麝念在体内都流着辽国血液的份儿上,日后多加善待朱雪槿。
朱雪槿面上轻描淡写的着了淡妆,额间贴了桃花印,更显其皮肤的细嫩白皙;一头秀发高高束起,绾了个垂云髻,上插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和蝙蝠纹镶琉璃珠缠枝金步摇;身着了水红的里衫裙,用稍重的红线绣了细密的牡丹,外罩淡红的纱衣,衣裳依旧是用金丝线绣着雅致的花朵;脚踏一双金缕鞋,鞋头晃动着一颗东珠,走起路来熠熠生辉。她望着朱雪丹,神色复杂,开口间,丝毫没有成为新娘的喜悦之意,“姐姐,爹说时辰快到了,让我们快一些,大王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大王亲自送亲,当真是极大的荣耀。”朱雪丹说着,低垂下眼睑,对着屋内柔声说了句,“烟罗,我们走了。”
烟罗,这是朱雪丹唯一能够从将军府带出来的,或许也是这些年,除朱雪槿与朱烈之外,待朱雪丹最好的一个;烟罗曾因为朱雪丹之事,多多少少与朱王氏稍作抵抗过,朱雪丹不敢把她一个人留在将军府的原因,也是怕十分记仇的朱王氏,日后可能会做什么对烟罗不利的事情。
左右日后到了夏王宫,也要重新分宫女给她,她带个亲近的,更觉得安全。朱雪丹自是这么想着,抬头一瞧,朱雪槿却是独自一人,又开口道,“雪槿,家里伺候的丫头这么多,你不带一个吗?”
朱雪槿闻言,摇摇头,道,“我少在家中,与丫头们并不熟稔。若随便带了谁去,到了新的地方,怕是她们一时间也不熟悉。我想了想,若南烛愿意的话,我便将她带在身边,若她不愿,也就算了,我也不勉强。毕竟……”毕竟日后日子该如何过,怕是多刀光剑影,薛南烛不在,或许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朱雪丹还在等着朱雪槿把话说完,朱雪槿已经转移了话题,道,“听闻夏国的迎亲队伍与我们未来的夫君,已经候在北京城,从盛京到北京,我们还有将军两日的路程,事不宜迟,姐姐,出发吧。”
我们未来的夫君。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朱雪丹的心,她默默颔首,跟在朱雪槿后头。朱雪槿独自走在前面,心里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不过出了大门,给辽王行礼道安,还是得摆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辽王见朱雪槿如此,也是心疼,从马上一跃而下,亲自扶起朱雪槿,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槿儿,孤知道你为了两国的安宁,受了多少委屈。孤只能在此对你保证,日后,辽国会成为你强大的后盾,孤会尽力保护你。”
“多谢大王。”朱雪槿咬着嘴唇,眼眶红红的,忍住泪水没有让它落下来。
朱雪丹就立在朱雪槿的身后,辽王却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朱雪丹本以为自己习以为常,可这个时候,也不知为何,竟是对朱雪槿的嫉妒越盛。为什么同样是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为什么同样是为夏辽两国的邦交做出牺牲,朱雪槿能够得到辽王的安慰,能得到整个辽国作为后盾,而自己却什么都得不到?
朱雪丹与朱雪槿的两辆马车是辽王差人特别订制的翠盖珠缨的八宝车,两人分别登上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之后,队伍便盛大启程,辽王亲自在前领军,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盛京,走出老远,辽王方才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回程;朱雪槿掀开马车的窗帘,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盛京城,心中默默道,此次离去,或许终此一生,都不会再回来;她不会再经历大冰雪节,不会再看到嬉笑怒骂着的盛京人民,不会再回到那个温暖的将军府,甚至,她终身都要在那四角的皇宫中,看四角的天了。
曾经最害怕的事情,如今成了现实。朱雪槿暗暗叹息,这还不是最恐惧的,最令她恐惧的是,她或许还有千千万万个难以度过的苦日子。敬妃与他们朱氏满门有怎样的仇恨,从那次的赶尽杀绝,她已经看得十分清楚;如今,自己到了她的手底下,一方面要想着如何保住阳和煦的王位,一方面还要和敬妃与阳寒麝斗智斗勇,这日子该如何难过?
马车行驶在路上的这两日,同样难熬;待到了北京城之中,看到这里的空前盛况,朱雪槿却没有一丝兴趣,她的脑子里,如今分分钟想的都是,阳和煦究竟如何了。在随行丫头们的搀扶之下,朱雪槿下了马车时,抬头看到的,便是不远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阳和煦;几日不见,他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身子简直瘦削的不像样,而他的面儿上同样没有任何做新郎官的兴奋之色,与朱雪槿、朱雪丹一般,那是带着些绝望的悲伤之色。
朱雪槿强压着心里的伤痛,此时此刻,明明并列同在高头大马上的阳寒麝就在阳和煦的一侧,她却好像完全看不到一般,而是径直走向阳和煦;阳和煦又何尝不是如此,天大地大,可他的眼中,唯能容得下朱雪槿一人。
“八皇子的骑术见长,”朱雪槿说着,眼眶红红的;她不敢眨眼,一下都不敢,她生怕一眨眼,眼泪就要落下来了,“真好,看来也用不得雪槿来教了。”
阳和煦神色悲哀的望着朱雪槿,那刺眼的红好像在一点一点的变淡,一直变成了耀眼的白,铺天盖地的白。
*
仿似黛色苍穹洒下片片素白的花瓣一般,雪悠悠的飘着,结庐医馆外的街道虽已经有人打扫,但刚刚扫过便又很快堆上薄薄的一层;孩童们在其间笑着闹着,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快活!朱雪槿一行四人走到两匹健硕的棕色马儿一旁时,马鞍上已经叠了厚厚的雪。熟练的将雪扫掉,朱雪槿只左手轻轻一扶,便翻身上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来。”
阳和煦望着朱雪槿伸向自己的手,脸微微红了下,后紧紧握住;感觉到朱雪槿用力一拉,他也如同从前骑马先生教的,巧用力气,顺力一跃,倒是也一下便坐了上去。
“嘶——”
可不曾想,阳和煦才坐上去,那马却好像受惊了一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声鸣叫;阳和煦当时就呆愣住,惊得一把抱住朱雪槿的腰,生怕自己会就这样掉下去,摔得屁股开花。朱雪槿紧紧蹙着眉头,用力一拉缰绳的工夫,对着阳和煦大声道,“不要夹马肚,放松下来!”
“好,好!”阳和煦连连答应着,这才稍稍放松了自己的腿;果不其然,那马儿很快便安静下来。只不过就这一下,便弄得几人都惊出一身冷汗。荣天瑞再三确定了朱雪槿这边不会有问题,方才带着阳玄圣一道上马。有了阳和煦的前车之鉴,阳玄圣虽也有些紧张,但好歹马儿一直是安安静静的;四人皆准备好之后,朱雪槿回过头,对着荣天瑞道,“天瑞哥哥,这里我熟悉,我在前头带路,你与四皇子跟上便是。”
见荣天瑞点头答了句“好”,朱雪槿这才再度一拉缰绳,口中大声道了句“驾”,马儿闻声而起,飞快的于雪地之中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