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女儿知道,”祈男脸目虽垂,却不令人察觉地露出胜利的微笑:“母亲决不会如此罔顾大礼,再者,大太太的主意毕竟不是太太的主意,若大太太说一句太太便要依言去行,不必我说,太太心里想必明镱似的,今后大太太愈发要拿捏咱们这边了。”
落后一句话,重重打在太太心上,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她钱眉娘可不是大房的傀儡!
“你的话我都很明白,”太太默然良久,终于开腔:“心里有数便了。不过我也有句话,你只丢在心里。”
太太将身子倾向前方,狠狠地盯住祈男:“今儿算我应了你,你该如何回报,不必我说,你心中自明。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两件纸品,量高质也需精,若有一丝半点差池,”太太猛然掀起眼皮来,目中霎时有冷意弥漫,声音寒冽刺骨:“罗家的事虽已了了,我也自有办法治你!”
祈男同样迎着太太抬起眼眸,霎时间,太太只觉像是有一道寒冰般凛冽的刀锋射来,迫人的气势竟是令她心头一震,心尖上像是被什么揪了一把,本来舌尖上欲吐的后话,也骤然间哽在了喉间。
“太太放心,女儿我不是傲慢矜张之人,既然应了太太,又做出如今的小小成绩来,绝不会抗违训诲,乱行对太太和我都不利的事来。”
祈男话说得好听,可语气却不是同一回事,威胁,勒索,总之,都不是好意。
好在话里意思是令太太满意的,语气的事,于此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玉梭和玳瑁在帘后听外头唇枪舌战,简直目瞪口张。
“原来九小姐这样厉害?连太太也被逼得不得不让上几步,”玳瑁半是敬佩半嫉妒,冲着玉梭竖起大拇指来:“怪道你只忠心她一人!”
玉梭又是自豪又是忧心,太太不是个软柿子,她只担心,小姐逼得太过,反将太太逼出仇心来,将来可怎么好?
不过至少现在,罗家的事算是了解了,小姐不必嫁给那个傻子,这可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外头叫人了:“玳瑁!”
两个丫鬟身上皆打了个激灵,听出是太太的声音。玳瑁忙应了一声,拉着玉梭就出来了。
“取个药酒也这么长时间,”太太若无其事的嗔了一句:“好在九小姐的脚也好了,玉梭,你就扶了你家小姐回去吧!”
玉梭忙上来扶住祈男,正要向外走去,不料祈男竟还有一句话:“回太太,刚才的事,若要按太太的要求,玉梭必不可少。我的心思也就她知一二,递个东西描个花样什么的,缺她不可。”
太太正诧异这话从何而来,突然看见玳瑁闪躲却竭力掩饰的渴望眼神,心里顿时明白了三分。
祁阳想要什么人要不到?偏生就要你身边这个不起眼没长进,跟你一样没规矩的小丫头?!
太太微笑点头:“我知道了,你二人只管放心去吧!”
快做活计替老娘挣银子是正经!
祈男盈盈冉冉,面向太太大大行了个礼:“多谢太太恩典!”
周扒皮你好,周扒皮再见!
待出了太太院门,玉梭的心情可谓好到飞起,小姐威武!不仅解决了罗家的事,临出门前轻描淡写一句话,竟还顺带将自己也从火炕也救了出来。
说实话,太太点头点得太容易,玉梭竟还有些适应不来。
“小姐,这事怕还没完,”玉梭想着想着,复又忧心冲冲起来:“太太不过面上说得好听,只怕过几日又要反悔!”
祈男才不怕太太反悔,眼下对太太来说,祁阳捐官的事才是大头重戏,通房算什么事儿?
“真不真的,这几日看太太来要丫鬟们的花名册就知道了。若叫记上你,你再愁不迟!”祈男信心满满。
玉梭被她的态度感染,脸上复又渐渐浮出笑来。
“真没想到,大小姐失了势,九小姐又飞上枝头,”玉梭想想又笑:“咱们姨娘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福,敢是救了一国的人?不然哪有这样的好运?”
救了一国的人?祈男被对方这话逗笑了,说不定还真是救了一国的人呢!
这日午后,祈男果然遵守诺言,将少女赏花纸品做了出来。
窈窕佳人,翠羽明珰,烟鬟雾鬓,刀工细致,连少女鬓角垂下的发丝都丝丝缕缕的剪了出来,山花宝髻,石竹罗衣,身上紫罗色纱衣薄如蝉翼,隐约间可见玉骨冰肌,华光丽质尽显其中。
身后是一架紫藤,花儿从上垂下,高高低低,层层叠叠,足有百朵,开得正盛,紫云青雾,好似那轻罗薄觳,令人目眩意乱。
少女半侧着身子,一手抚着头顶垂下的花枝,一边摇扇,团扇是撒金筏做柄,宣纸做面,两面还细心地描画出莲花金鱼图样,莲花只得手指尖大,金鱼更只有半个指甲盖儿,却是纹理清晰,连眼珠儿也黑白分明,毫无疏漏。
景色也罢了,不过显示手工精湛,唯有少女脸上表情,看花爱花惜花,这些都是常见的图样上所有,祈男却给少女另添上一样心思,*光明媚,春花灿烂,少女却只能从花中得知世界,见花如同见春,花开便是春盛,可花期终究不能长久,若明日花败,又将如何?
少女半蹙眉头,神情便是因此三分释然,因花终于盛放,三分欣喜,因花儿开得极美,却还有三分怅然若失,因开到极盛,便预示着将败。
祈男将纸品安放于书案上,默默注视,若有所思。
玉梭将金剪收回针线篮内,又将书案上剩下的碎纸片收拾干净,然后也看着那纸品。
“小姐的纸品,”玉梭看了半日,喃喃自语道:“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好处。逼真自不必说了,看着好像也跟那女子一起去了花架下,粗时见着花开只是高兴,落后却有些说不上来的。。。”玉梭一时词穷。
“怅然若失。”祈男替她将话说出口来,然后回头,冲她微微一笑。
身为女子,纵有千样本事,万般好,亦不过只能囚于后院中,于各类闲事闲话中虚度光阴罢了。
“一会你替我收进匣子里,送给太太去。”祈男最后再看一眼,便转身起来。
自打开头卖出好价,太太特意叫人打造了五只香楠木匣子,送到祈男手里,为日后纸品所用。
因起得猛了中午赶工又尚未用饭,祈男只觉得眼前一黑,忙用手扶住了桌角。
“小姐!”玉梭慌了神,忙上来扶住她:“可觉得怎么样?”
祈男勉强笑道:“没事,不过是饿了。”
玉梭忙扶她坐回桌边,又掉头向外大声唤道:“桂儿!”
桂儿应声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玉梭让她先送些热汤水进来,然后摆饭。
小厨房里总有预备的高汤,桂儿忙就舀出一碗来送来,然后与露儿锁儿二个,将一直灶头上热着的饭菜摆去了外间桌上。
“你怎么忙到现在才吃?”锦芳摇着扇子进来,她早想问,可见祈男闭在里间大气不出,以为用什么功呢,便不敢来打扰。
祈男亦不说明,只笑着将热汤喝了,然后坐到桌前:“今儿吃什么好的?”她瞪大眼睛在桌上找寻。
原来桌上有一样奇怪的东西,黑釉罐嵌绿松石,螺丝口的盖儿,加上白而幼滑的甜白釉瓷托盘,素净大雅,令人一见好奇。
“这是什么来头?”祈男没见过上样上菜的,一向只是盘子,了不得是海碗,今儿出怪了,怎么搞出这黑釉罐子来?
桂儿咧开嘴笑:“这是章婆子那日回家新学的一道菜,叫蒜头罐儿焖鸡。头回实验,据姨娘说,还真不坏!”
锦芳也笑眯眯地:“嗯,我原先是不吃蒜头的,嫌那东西又辣又臭。可章婆子伺弄出的这道菜,还真。。。”
她话还没说完,祈男早忍不住自己动手将盖子揭了,筷子说时迟那时快,瞬间就插进罐子里去了。
祈男先就捞出来一块雏鸡肉,来不及看清是什么部位是丢进口中,锦芳瞪住她,又是好笑又是气:“这丫头敢是饿惨了?看不烫掉你舌头上一层皮才怪!”
烫是极烫的,因是在灶头上一直晤到现在,可鲜也是极鲜的,雏鸡去骨味醇质烂,蒜味也并不如祈男所想那般太冲,鸡肉又嫩又滑,甘肥细润,祈男烫得直叫,却就是不肯张口吐出那块肉来。
“还不快兑杯凉果子露来?”锦芳一头吩咐丫鬟,一头埋怨祈男:“不过是块鸡肉罢了,吐出来也不丢人,你就这么滚烫地咽了,看不将你嗓子眼烫破了!”
祈男将肉在口中滚了几个来回,张大口哈着气直到能开动牙齿,然后痛快地在嘴里裹了几下,愉快地咽了下去。
“好吃!”祈男一只手竖起大拇指来,另一只手则不闲着,继续向罐子纵深处探去。
锦芳笑了:“人说铁齿钢牙我总不明白,今儿算开眼界了,”她指着祈男向丫鬟们道:“原来长在你们小姐身上呢!倒也不怕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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