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个,”老太太不恼反笑:“原来太太也喜欢这个笑话,我也喜欢。因此才不愿让我宋家女儿进宫,去做那起貌似攀上高枝,实则险中求荣的角色。这事我与太太终于能达成一致,实属不易,太好了!”
老太太抚额称幸,太太在车上气了个倒仰。
因杨素乃平阳王门下,所以送别亭外,平阳王亦早早到了。
若在平时,宋府中人是绝不会与之寒暄,就算看见,也不过远远点个头罢了。
可因为祈男前日破冰之举,难得的是,一早也到了的宋老爷宋帧,正与平阳王携手,面上有说有笑。
“令郎此一去,必将功名大作。”平阳王笑得满脸春风:“向来朝中少有文武双全的人物,令郎此举,不仅令皇帝开颜,就连你我这样的老朽,见之亦大感欣慰,宋门一族,有令郎继承,将来必大放光辉!本王在此,倒要恭喜宋中书了!虎门无犬子,宋老爷后续有人啊!”
宋帧被对方花团锦簇一般夸着,脸上却只做风平浪静模样:“平阳王过誉,小儿断断担当不起!”
杨素此一去目的为何,没有人比宋帧更为清楚,梁党步步紧逼,拿下自己多年门生关庆于不说,如今更盯上了儿子宋玦。
没有什么比腹背受敌,更让人难以抵挡的了,正面来袭至少还能看见,也许还有机会拿拿手。挡了挡。可谁的背后也没长眼睛,被自己人偷袭,那是最为阴险。最令人不齿,却是最有效,最能成功的方法。
平阳王愈发笑得欢喜,眼角余光看见宋家的女眷们也到了,忙转身叫自己的夫人:“去招呼几声,宋老太太到了!”
本来不过区区一个杨素,哪里值得平阳王与王妃清早于城外送别?不过眼见宋家要送走唯一的儿子。皆不放过这个幸灾乐祸的机会罢了。
“老夫人,军营那边来人传话。说就快到了。”平阳王妃笑眯眯地迎上前来,祈男正扶住老太太左手,见面少不得行了个礼。
“这不是宋大奶奶么,”平阳王妃看见祈男。更是笑得开心:“快起来!今儿送别夫君,且不必伤心,将来他功名大作,少不得皇上要赐你套霞帔凤冠!”
祈男听出对方话里的揶揄,当下唇角微微勾起嘲讽弧度,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覆盖眼帘,掩去了眸中那抹冷笑,昂首直面王妃,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
“多谢王妃提点!也借王妃吉言,他日得胜班师回朝,王妃可别忘了在今儿的话。必得求王爷,在皇帝面前好好替我美言几句呢!”
平阳王妃怔住了。她本欲刺激祈男,让其更为伤心难过,不想对方听了自己的话不急不恼,反打蛇随棒上将了自己一军,反弄得自己尴尬起来。一时间竟无话可接。
宋老夫人不出声地笑了,拍拍祈男的手。又再拉了拉王妃的指尖:“哟,王妃怎么手这么冷?也怪我那孙儿,怎么到现在还没人影?白浪费了平阳王与王妃,大清早赶到这里的苦心呢!”
王妃半天没出声,最后不得已,脸上方挤出一丝儿笑容来:“都为国家社稷,老夫人说什么苦不苦心的?”
宋老夫人哈哈一笑,松开王妃的手,越过她径直向亭里走去。
平阳王与宋帧虽站在一旁,可几句来回的对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平阳王不觉地瞟了宋帧一眼,口中若有似无地道:“大人这门亲,可算结得很不坏。令儿媳妇如此聪明伶俐,实让本王开了眼。”
宋帧脸上似笑非笑:“倒不是我的眼光,其实是老太太择中的,太后也喜欢,我不过随其心意罢了。”
平阳王听见太后二字,方才没了话说,只是眼珠子转了转,又想起一事来。
“今日本王已将选秀名册呈了上去,令亲家今年可惜了的,本来有一双入选,不想一个得了女儿痨,赶不上了,只好抹了去。”边说,平阳王边注意观察着对方表情。
宋帧不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苏家有一个有二个都与自己无关,本来苏家两位大人就是属墙头草的,哪里风大往哪里倒,就算当年宛贵人势壮时,他也并没有得利多少,如今就更谈不上了。
不过既然平阳王提到这事,宋帧也少不得于心中掂量。对方不会平白无故地说起这个来,既然如此,自己不小心应对也不行。
“那倒实在可惜,我本看好那一双小女儿,宛贵人当初可是受尽恩宠,如今虽在冷宫,前些日子倒还听皇帝嘴里提了一句,如今虽只一个进去,若能得些宛贵人当年真传,要得皇帝欢心,只怕也不是太难的事吧?”宋帧捻须轻笑,回道。
平阳王顿时没了声音。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也是祈男上回家里提到的,此时他不觉有些庆幸,好在有祈男提醒,若这样想去,其实一件银铠甲也不算亏了。
只是再向深处想去,祈男这样做,是不是有胳膊肘向外拐的意思呢?
平阳王不大的眼珠又开始乱转起来,宋帧看出来,心中存疑,正要开言试探,外头来报:“大军将到,请二位大人出来相迎!”
二位老爷忙忙出来,这事方才岔了过去。
祈男早扶老夫人出来,众人簇拥一处,远远向来路上张去。
宋夫人的眼眶在看见高高飘扬的旗帜时,就泛起红晕来,因人多吕妈妈在后头挤不上来,祈男看见了,便将自己的一方湖色玉帕送了上来。
宋夫人狠狠一把推开祈男的手:“我没事,哪里就用到这个了?!”
她只觉得祈男是有意的,明知老夫人不喜欢自己人前做悲伤之态,因此特意让自己难堪。
祈男心头暗叹,知道与夫人的心结是愈发难解开了。
很快大军近了,前头领队的,正是杨素,和一身铠甲的宋玦。
一向以来,宋玦皆以仪容俊雅的长袍形象示人,从来没见他正经戎装过,如今但见之下,岿然的银色盔甲,映着路边尚未完全溶尽的白雪,泛出森林然的冷光,令高居于马上的他,宛若战神再世。
祈男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身边一紧,原来是宋夫人,情不自禁偏头过来,用宽大的袖口掩了面,无声地呜咽起来。
祈男微微侧过些身子,挡住了宋夫人泪流满面的脸,自己则高高昂起小巧的下巴来,灿如春花,艳似晚霞的小脸上,如花解语,似兰吐芳,绝无半点寒柝凄怆。
宋玦将到送别亭时就于马上搜寻,果然看见一裘惹眼的杏黄色披风,于雪地里熠熠生辉,如火似焰,夺目地照进他的双眸里来。
她是一向不太喜欢做艳色的,可为了让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亦为了让自己安心,因此才特意挑了这件衣裳来穿。
宋玦心头,感慨万千,祈男实在太过聪明,又太过体量,只是越想到这里,他越舍不得她。
终于近了,祈男已经能看清宋玦头盔下的双目了,那里头满布着世间最为少见的勇气和宽广,并泛出通透的笑意,亦只求让她安心。
祈男知道,此回送别不比家中,旁人众多,自己很可能连话也轮不上对宋玦说,因此这一刻的四目交汇,便显得格外珍贵。
这是只属于她和他的时间,外界如何嘈杂也影响不了,彼此宝贵的心意,便在这一刻中尽情传递挥洒,明明都是揪了心的舍不下,却都将心事按下,只撇出最好的一面,迎接对方。
行军自然是赶的,西关战事又急,因此虽则送别亭里设宴,亦无人专心去领。宋玦与杨素下马各自与平阳王和宋老爷寒暄几句,便即刻要走。
宋老太太倒没什么话说,只在宋玦临上马时,走到跟前,亲手替他紧了紧头盔,并没多说一个字,可心意,都在那双盘根错节,布满青筋,并微微打着颤的手里了。
走了。
宋玦的背影,就在宋夫人不住的哽咽声中,宋老爷难以抑制的叹息声中,渐渐的消失在地平线下。
回程的路,比来时漫长而阑珊了许多,祈男一言不发,玉梭陪她在车上坐着,不时暗中看她,可祈男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到家后,太太就病倒了。
吕妈妈去回了老太太:“。。。太太房里人虽多,没一个正经贴心的,有些好的,也拨去了大爷那院里。如今太太病了,太医也来看过了,药也下了,只是少人伺候,老太太您看?”
老夫人知道,这是要祈男亲身过去伺候太太的意思了。太太因宋玦从武出战,心头对自己和祈男大为不满,对上不能所为,对下?太太自然要为所欲为了。
“媳妇伺候婆婆,这也是该当的事,”见老夫人沉吟半日不开口,吕妈妈又陪笑道:“虽说家里有许多仆从,可规矩就是规矩,当日老太太有所不好,不也是太太亲身守着的么?”
这是托词。老夫人一向身子硬朗并没有大病过,难得一两回受风寒要请医问药。说是亲身,太太也只不过是亲手端了药汤送到床前,尽尽心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