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笑眯眯地坐在锦芳身后的桌旁,听见这话便插嘴道:“也不全是妈妈的福气,倒是妈妈的手艺,平日全不见妈妈动作,不想一出手就如此不凡!今晚几个爆炒热菜简直让人惊艳,留下妈妈,也实属正常。”
章妈妈愈发听得喜不自禁,又有些羞涩,搓手咧嘴地道:“平日哪里轮得上我?也就是今儿她们走了。。。”
锦芳打断她的话,有些不耐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就去吧,收了银子洗盘子去!”
章妈妈乐得嘴也合不拢,千恩万谢地袖了银子,又快手快脚收拾了碗筷,乐不可支地出去了。
祈男点头正色道:“没看错人,姨娘看她手脚!真够麻利的!近十只碟子一只手就托下了,好功夫,了不得!”
锦芳回身白了祈男一眼:“说到吃你就来劲!看你额角都出汗了,还不快洗洗去!”
祈男冲她做了个鬼脸,扶着玉梭欲行,不想才走到门口,却又被叫住:“明儿太太花厅里宴客,你这丫头可打点些精神起来!”
管我什么事?!五个字已到了祈男唇边,回头却撞上锦芳一脸的严肃,祈男咽了下口水:
“知道了。”
锦芳满意地点了点头,祈男松了口气,再要转身,锦芳却又加了一句:“穿红的,知道不?我记得才做了一件金黄卷草花卉纹样,大红缂丝的,你穿那件!哎你这丫头你听见没有我跟你说话呢!”
眼见人影已经飘到了门外,锦芳这才收口不提,半晌嘴里嘀咕:“平日里走路也不见这么快!难不成我屋里有鬼不成!”
玉梭正走到窗下,明明听见这话,由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祈男忙捂她的嘴不迭:“好玉姐姐,你饶了我吧!一会叫姨娘听见。又得叫进去训上半天!”
玉梭将祈男的手轻轻让开,低低细语道:“小姐既然怕训,就依了姨娘穿那件不就完了!”
祈男简直接不上话:“我的好姐姐!”她暗中直跺脚:“那件缂丝的这个天穿?!也太热闹了些吧?!人家到时见了一准要说,外头堂会还没唱上呢。咱们苏九小姐身上就唱开了!”
玉梭本来就一肚子好笑,听见这话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九小姐一向一哼不哈的,说起笑话来还真不输姨娘!”
锦芳的声音冷冷从窗户里传将出来:“谁在外头嚼我的不是?”
玉梭吓得本能一缩头,祈男拉起她就跑,直跑到自己屋里,一个倒在绣墩上,一个倒在春凳上,二人彻底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夜,祈男睡得极香。极沉,直到将醒也没有做梦,黑甜一觉,直到天明。
早起梳洗之后,照惯例玉梭进来。祈男给她钥匙开衣箱调捡衣服,不想这日,趁了玉梭出去倒水之际,玉香竟冲了进来,抱住祈男的大腿就跪下了。
“九小姐,九小姐开恩吧!”玉香边哭边磕头,如捣蒜般。
祈男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是有几日没见着这丫鬟了。上次查出来她是二姨娘的奸细,祈男便不叫她前头来使唤,一般只在院里散着做杂活,闲时也叫金香几个看住她,不许她出门乱走动。
“你怎么了?”祈男不太情愿地道:“先进来说话!”
玉梭捧着插好枝的花瓶进来。一见玉香在里间,脸色都变了,放下花瓶就上来拉:“你怎么到这里来的?”说着便叫桂儿:“脂油蒙了心的,怎么看不住个人就叫她进小姐屋里来了?!”
桂儿被提着声唤进来,一见玉香也傻了眼:“我只当她病倒了在床上。这才偷空出去吃个早饭,谁想她竟溜出屋子来了!”
玉梭拉住玉香就向外拽去,桂儿也忙上来帮忙,玉香杀猪一样大声嚎叫:“放开我放开我!小姐救我!”
祈男听不下去了,摆手叫玉梭和桂儿先松开玉香:“你有什么委屈?你还委屈了?”她冷笑向玉香道:“我没寻个由头打发你出去,已是开了天恩。你娘老子只是跟了哥哥过活,上回你要的二百两也是为了哥哥,是不是?”
玉香眼泪鼻涕一大把,点头不已:“奴婢一时糊涂,受了二姨娘二百两银子,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小姐这样晾着我,左也不叫我右也不叫我,臻妙院又大不如从前,”说到这里,她有些胆怯地看了祈男一眼,不想对方一点也不生气,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你这意思,”祈男淡淡一笑,眸光蓦地一深:“是不是想去别的院里?”
玉香不敢说是,不过本来低低的头却满是希望地抬了起来,眼神中也充满了期待。
玉梭忍耐不住,顿时就骂了出来:“你这不成器的烂蹄子!做奴才做要紧就是忠心,你倒好,先是收人银子出卖自己的主子,眼见主子蒙难了,竟还有心思另择高枝,还要不要脸哪你!”
玉香被骂得不敢回嘴,却坚持昂着头不垂下,不看旁人只看祈男:“反正小姐也不使我,留下只是无用,不如换个可用的来,小姐也省心,也放过奴婢一条生路,九小姐您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又何必损人不益已呢?”
玉梭听她这番歪理,已是气得话也说不出来,祈男倒冷静得很,嗓音冷冽如天山雪峰,双眸则是颇有深意地刺向了玉香:“想不到你还有这番大道理,看来留在臻妙院真是委屈了人才!也罢,”祈男陡然间眉头一肃,眼中陡然迸射出凛冽之气来:
“就依了你吧!”
玉梭大吃一惊:“小姐不可!”她随即走到祈男眼前,凑近她耳朵低低地道:“这丫头放出去就是祸害,有些事说不准她知不知道,万一。。。”
祈男心里明白,这必是指上回自己装病又偷扮成药童出门的事,除此之外,自己也没什么把柄好叫人捏的。
“放心好了,那事她不知道,”祈男同样低低地回了玉梭:“那事周全得很,除了姨娘金香,只有你我知晓,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说到这里,祈男直面玉香:“闻香院的锁儿很好,我很喜欢她,你就跟她换了来!”
玉香一听,眼角先起了警意,过后却立刻磕头下去:“多谢九小姐成全!”
听是锁儿,玉梭也不吭声了。那丫头本份勤快,是新买进来的,跟园子里谁也不过分熟悉,尚没成帮入派,换进她来倒是不坏。
只是,锁儿是三姨娘的人,悠茗肯么?
祈男却半点担心之情也无,转身就对着镜子理起头发来,口中若无其事地道:“这就行了,桂儿先领玉香下去,待我今日见着三姨娘和二小姐,回明了就换!”
玉香照例,磕了三个头,便要出去,临走时却又被祈男叫住:“你既然心已不在我这里,我留你也是虚留,”祈男从镜子里看着玉香,眼神明澈,微含厉色:
“不过到底也是主仆一场,是个缘分,我倒有个道理要教给你。将来无论你到了哪里,记住玉梭刚才的话,做奴才最要紧就是忠心!你怎么去的闻香院,我会替你保密,你自己嘴上也要把牢。不然一个奸细,到哪里也是不会受重用,更不可能有青云向上的机会的!”
玉香被祈男的话语,更被她凛冽的神情吓住,身上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战,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又跪了下去:“奴婢知道,”又羞又窘,玉香臊得恨不能有个洞好让自己钻下去:“奴婢决不敢多嘴多舌,乱嚼一个字的!”
祈男微微颔首,看也不看玉香一眼,只对桂儿道:“领她下去!”
打发了玉香,祈男这才得空拣自己的衣裙,玉梭开了衣箱,却还是有些担心玉香的事:“九小姐,三姨娘会肯么?”
祈男伸手向箱子里探去,口中淡淡地道:“玉香是大丫鬟,锁儿是小丫头,以大换小,要我,我也肯的!”
玉梭摇头:“三姨娘罢了,二小姐那样精明一个人,怕会看出什么苗头来!”
祈男费劲从下头拽出一件淡青纹样镶领水红底子彩绣花卉纹样对襟长衫来,眯起眼睛看了看,口中依旧淡淡地道:“二小姐么,我自有办法!”
说着偏头向玉梭问道:“这件怎么样?”
玉梭只得将心思放回到衣服上,细细打量过后,摇头撇嘴道:“不好不好!太素净了些,小姐这花样的年纪,我看还是这件好些!”
说罢拿起最上头一件海棠红底子花叶刺绣镶领缘袖口粉红底子小簇花卉刺绣缎面方口领对襟纱衫:“颜色好,花样子也好,小姐穿上,一定美极了!”
嗯,真的穿这个就会美到极处了?祈男满面质疑之色,斜眼看着玉梭,后者则眼神真诚地猛点头不已。
小姐,会的会的,真的真的!
最后配上一条湖蓝饰璎珞垂珠绦带,大功告成。
玉梭后退几步打量祈男,一身难得的华服愈发衬得其桃腮杏脸,腰细身长,脸上不过薄施脂粉,淡扫蛾眉,却是神清骨秀,风雅宜人,最难得,神清骨秀,祈男眉眼间已失稚气,取而待之的是,英气渐生,聪慧之色充斥其一双秀目,皎皎然使其整个人便有出群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