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知道这个要求将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风险和难处?品太医在心里嗟叹,可是不管多么难为,对她,他总没有办法说不。
于是二人商定了办法,定下时日,统一了说辞,品太医告别辞出。
祈男默默站在窗下,暮色迭起,黑暗眼见要笼罩大地,白日里光明磊落的一切生灵,于暗中皆变得阴幽诡异,看起来莫名地渗人,影影绰绰间,角落里烛光照不到的地方,更像有鬼影窃窃窥伺,空气再次传来陈腐的气息,让人倍感压抑。
早起秀妈妈才从屋里出来,就看见祈男扶着玉梭,款款行来。
“大奶奶,怎么这样早?”秀妈妈心头微微一沉,脸上只作风轻云淡地问。
祈男盈盈浅笑:“老太太可起来了?”
秀妈妈怔了一下,这在她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大奶奶有什么急事么?”
天还没完全亮呢,这时候人就到了,不会有什么好事。
“外头什么人说话?”老太太明显是听见了外头动静,问了出来。
秀妈妈忙捞起门帘:“大奶奶请!”
是好是坏,人都到了跟前,老太太也听见了,那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祈男走过秀妈妈身边,擦身而过时含烟如笑,目欺秋水,定定冲她扬了扬唇角,笑容是让人安心的温暖。
老太太从里间出来,衣服上的盘扣还没扣好呢。荷风眼风从祈男脸上飞过,不解加埋怨。
祈男心里焦虑,面上绝然一丝不流露出来。口中亲亲热热地道:“老太太早啊!”
宋老夫人指着下首椅子:“坐吧!”
待双方坐定后,外头丫鬟匆匆送上茶水来,老太太漱了一口,然后方道:“可是太太那边的事?”
原来老人家以为祈男在太太那边受了委屈,一大早来告状呢!
祈男心想您也太小看人了,脸上堆出笑来,口中遂道:“老太太。您可听说一件大喜事?”
老夫人怔住了,目光随即瞟向秀妈妈。后者亦先看荷风,然后冲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没人知道祈男话里指的喜事是什么。
“原来老太太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是昨儿才知道呢!老太太跟太后关系非与寻常,这样的大事太后竟也没吐露丝毫?”
随着祈男的话语,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目光如刺,钉住了祈男。
她知道了?这么说来,还是那个太医?
自己许了那太医来家里替祈男请脉,本意不过是试探其真实心意,如今看来,那人却有几分信不过。
“你说出来我听。”老太太的话里,有股股彻骨冰凉的霸道劲气,祈男听得出来。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得不继续下去:“听说。宫里有位娘娘,有喜了?”
老太太立刻沉了脸,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秀妈妈捧着茶盘的手不自觉地微微发颤,荷风更是控制不住,大惊之色写在了脸上。
这是怎么了?祈男不太明白。
按说皇帝有后该是喜事,为何这屋里三人听见这话便如同见了鬼?
老太太沉吟片刻,不看祈男。却用手重重按住炕桌然后方才开口道:“那依你的意思,又将如何?”
祈男知道关键的时刻来了。咬紧了牙关逼出些笑来:“我心里想着,太后对我不薄,当日能顺顺当当嫁进这家里来,得多亏她老人家一道懿旨。因此既然有如此喜事,若不去亲面太后,恭喜几句,孙媳妇心里实在不安。”
必须要进宫,进了宫才能行得下一步。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看着祈男,脸上没有表情,可炕桌上的手却越攥越紧,最后秀妈妈咳嗽一声,老太太方才醒过神来,可到底还是压折了一只长长的指甲。
“年纪大了,一点子韧劲也没有。”老太太皱起眉头来,不当回事似的,自己动手就将那半块断裂的指甲撕了下来,带皮牵肉的也不管,秀妈妈眼见指尖上渗出血来,忙送上方玉帕来,老太太不过略擦拭一下便丢到了炕下。
一道血痕,鲜得刺目。
“你的话很有道理,”老太太镇定自若地对祈男道:“这件事说实话我也是刚刚得知,正想怎么个料理方才合适,没想到你大早地就跑来了。这样也好,过会子我就命人宫里探探风声去,若太后允许,明儿你就跟我进宫去。”
祈男心定下来,清亮亮的眸子向上抬起,正迎上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眼神,对视良久,老太太挥了挥手:“出去吧。”
祈男心里长吁了口气。
因太太实在看烦了祈男,因此便也省了她早晚省安的麻烦,回到院里,祈男便听说苏家来人了。
“蓉小姐来了,在东边耳房里坐着呢!”锁儿疾步赶上来,凑近祈男耳语:“钟妈妈几回要进去,让我支出去了。”
祈男来不及多话,忙不迭就进了东边耳房,果见祈蓉满面喜色地坐着。
“宋大奶奶!”祈蓉见她进来,笑嘻嘻地迎了上来:“给宋大奶奶请安!”
祈男脸上没有笑容,伸手挡开她道:“有话坐下来说!小心你的身子!”
我可不想在自己院里出你的丑!
祈蓉这才在自己丫鬟搀扶下,慢慢坐了回去,口中不知羞地犹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祈男冷笑不语,吩咐玉梭:“外头守门去。”
玉梭看她脸色不详,一个字不敢多说,转身出去坐在了门槛上。
“想必你也接到信了?”祈男并不坐下,走到祈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祈蓉这时已不在乎祈男的态度了,想到她为自己解决了多大的麻烦,这小丫头手段实不可小视。
“可不是?今儿早起大老爷将我叫进房里,说了这事,还特意安慰了我几句。”祈蓉语调兴奋,祈男却厌恶不已。
“平阳王以女儿痨为借口,将我剔除出秀女名单。真没想到宋大奶奶竟有通天的本事,这才几天哪!”祈蓉一向迟钝,哪里看得出祈男表情?心情大好之下,自管自说个不停。
祈男实在忍不下去,出言打断她道:“大老爷就没怀疑?”
祈蓉摇头:“没看出爹爹有何怀疑,心情想必有些不好,他本指着我入宫为家里争光呢!”祈蓉的脸色实在比宫墙还厚。
祈男情知苏老爷必有所疑,好好的为何撤下自己大女儿来?不过他人微位低,说话也没人肯听的,倒也无大碍。
“既然如此,大事已毕,你这样挺着身子过来,”祈男目光瞥到祈蓉的肚子上,腰身被撑得涨鼓鼓的,想必被看出来的日子也不长远了:“难不成还有他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祈蓉这样的人,不会只为向自己道谢而上门来。
祈蓉只见这话,果然笑得愈发恬不知耻:“只是前事已毕,后事还未了呢。选秀之事算结了,可赵家那头怎么办?赵昆那个短命天打雷劈的,”说着多袖子里抽出一方湖色流苏绣花软帕,捂住了眼睛:“如今叫他见面再比天难,我这样子又不好等的,因此心里想着,还是只有指望宋大奶奶,好在奶奶跟我。。。”
祈男再也忍不住了:“你这样子全是自找!我不妨将话对你明说,若不为了苏家名声,我会如此大费周折替你打点?莫不你真以为你我情深意长闺蜜相称么?一向你看我不顺眼我也不喜欢你,所以还是省省废话吧!”
祈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里嘟囔了几句,终于还是止了声音。
祈男气得不行,可心里也明白得很,这事才了一半,后头若不了解,也不能算圆满。若几个月后祈蓉在苏家诞下个小的来,外头怎么瞒下去?到时闲话出来,平阳王生疑,反将把邪火烧到自己身上,那才是真正坏事。
“赵家的事我来办!”因此祈男气归气,却不得不应了祈蓉的要求:“还有你的肚子,你打算怎么办?”
祈蓉露齿一笑:“这也得拜托宋大奶奶了!此孽障我是断不能要的,将来过了门,要生多少生不得?如今留下只是坏事!”
祈男实在不想跟这无情无义的女人多废话下去,更连看也不想再看她一眼,于是转身向外道:“玉梭!送客!”
祈蓉心里突突地,不知祈男这算不算答应自己,因此虽被催着,还是拖拖拉拉地走过祈男身后,然后有意停顿下来,再问一回:“宋大奶奶,我这事可就拜托给大奶奶了!”
祈男听也不要听,理更不想理,你不走我走,掉脸走人,拂袖而去。
这日午后,祈男坐上小轿,去了赵府。
赵夫人毫无准备,却也算欢喜地将她接进了花厅里。
“这不是宋大奶奶么?几日不见,愈发出息了!”赵夫人略寒暄几句,祈男却没这个心情,她心头挂念着他事,哪里对方这般闲情逸致?
待丫鬟们送上茶水,来回穿梭站定了后,祈男开口了:“赵夫人,今日我来,是有几句心里话不吐不快,且赵夫人也当知道,若不是急事,我也不会在这时候登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