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一件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
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还遇上了难得的□□,震惊之中饿着肚子前胸贴后背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古代的新鲜空气,就被无良便宜爹妈告之自己变成了汉子这个惊人的事实,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一脱裤子,发现自己还是妹子。
发生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还遇上了难得的□□,震惊之中饿着肚子前胸贴后背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古代的新鲜空气,就被无良便宜爹妈告之自己变成了汉子这个惊人的事实,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一脱裤子,发现自己还是妹子——是个被当汉子养大的妹子也就算了,可悲的是这身体的原主人似乎对自己是汉子的这件事深信不疑,并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努力地朝着“我是可的男孩子”这方面一路昂首高歌碾压前进,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结果,比如:胸平,以及怪力。
终上所述。
白术姑娘终于迎来了迄今为止最为糟糕到不行的事情: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之后,在牛家大妈坚定的目光下,她开始严肃地怀疑起了自己的性别问题。
从噩梦中醒来到现在为止,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了,而此时此刻,初来乍到的白术没有兴奋,没有焦急,甚至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她就是这么干坐着,屁股底下揣着牛家唯一的小板凳,杵在牛家唯一的脏兮兮的小桌旁边,双手捧着那张刚刚用水洗干净的脸,思考人生。
在她思考人生的过程中,她的疯婆子便宜老妈牛家大妈坐在床边,叠着腿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那模样,就好像能硬生生地从她脸上瞧出三斤大米来似的。
一名穿越者以及一名疯婆子,两人一坐就是一下午。
刚开始白术还不习惯,但是当她意识到牛家大妈对自己的“儿子”有一种特殊的执着时,她放弃了反抗,索性板凳一搁屁股一落,看就继续看,她倒是自顾自地发起了呆,顺便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没有当皇帝的老爸,没有当大官的干爹,牛狗娃除了力大无穷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片子,并且现在还面临随时就要被饿死的危机。
“…………”
白术不相信她的穿越会如此没有个性。
眼瞧着太阳快落山了,白术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发生了“饥饿”时会产生的正常生理情况,她开始感觉到想要呕吐,胃部也抽了筋似的一下跟着一下地抽搐着,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牛家大妈在旁边瞅着她冷不丁用强迫症患者特有的语调说:“俺儿牛狗娃,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人物。”
白术翻了个白眼,彻底放弃了抵抗,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你儿牛狗娃,是要在地府第十二层地狱饿死鬼分部当大官的人物。”
白术话语刚落,牛家大妈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饿死鬼投胎”这样的经典谩骂,就在这个时候,在她身后,老牛家那破破烂烂挂在门框上眼瞧着就快要掉下来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大袋用脏兮兮的麻布包着的东西,小的那个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些泛黄的绿色植物梗,白术多看了一眼,然后根据梗子末端那泛黄的枯叶判断出,这大概是已经沤了一段时间叶子发烂泛黄的荷叶梗。
从门外走进的人正是牛狗娃的老爹牛大力和传说中妹妹牛银花。
相比起疯婆子牛家大妈,牛大力看上去倒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农民模样,他看上去年约四十五六,身穿土黄色布衣,一双布鞋前面裂开了个大口可以看见里面脏兮兮的脚趾头,衣服上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一张蜡黄蜡黄之中又泛着黑油的脸显然是营养不足外加长期在外奔波寻找食物所致——奇怪的是,古代人虽然生活简陋,牙口却出乎意料要好得很,白术一眼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首先便一眼看见了牛大力乐呵呵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那一口大白牙,像是象牙落在了一盘子沙土上似的。
走进屋子,牛大力像是邀功似的把那一口袋的东西往地上一搁,喜滋滋地对坐在床边的疯婆子说道:“今个儿运气好,听说是当今天子终于开仓放粮,有当官的在城里发放了好些麦麸,只要报了户籍在册子上面摁手印画押做个证,每个人头都能领到一升麸皮,小孩是半升,我们家两个孩子加在一起拿到了整整三升!拿了麸皮往后,我和银花跟隔壁李家的老哥哥家藕塘里讨来了一些还没烂掉的荷叶梗,这热天煮些水喝,去了水里那股馊味,还能防中暑。”
听着牛大力的话,坐在桌子边上稳如泰山的白术终于有了反应,她眨了眨眼,看上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耳:天子开仓放粮放出来的是麸皮?大叔,我书读得少你莫要哄我啊!
而且这烂荷叶梗子煮出来的东西,喝了真不怕得奇怪的病?
白术一边想着一边情不自禁拧过脑袋往抱着荷叶梗的牛银花那边看去——牛银花今年七岁,脑袋上扎着两个歪歪斜斜的羊角辫,走进屋子人还没看见声音先传了过来,她踏进屋子先是欢快地叫了声“娘娘”,然后又转过来,冲着白术唤了声“大哥”,那声音脆生生的甚是讨喜,白术乍一看还愣了愣,没想到牛家夫妇这么平常的长相,居然能生出牛银花这么个五官标致的小姑娘来。
小巧高挺的鼻子,又圆又大的眼睛,眉毛细细的像是柳叶。
虽然小脸脏兮兮的,但是从那双乌黑晶亮的眼睛便能看出里面充满灵气。
就算是对“妹妹”这种生物过敏,被人用这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白术也坐不住了,默不吭声地站起来从牛银花手中接过那一大捆烂荷叶梗随便找了个地方放好,拖过那一大袋子麸皮正四处找地方放,这个时候她又听见牛家大妈在她身后阴阳怪气地说话,话是冲着牛大力说的——
“现在到处闹饥荒,我昨个儿就听说李家的藕塘也早就旱成了一堆烂泥,十里外都能闻到死鱼臭虾的味儿来,还没长成的藕也早就被挖干净了,在这么下去荷叶梗也马上要成稀罕物,你那老哥哥倒是够大方,居然愿意让你下塘去分一杯羹?”
牛大力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口答道:“这不是嫂子要生了嘛,看那肚子大得一声怕就是两个,短期内不缺吃的,喜气洋洋得很。”
牛大力这话一出,奇怪的是,一向话很多的牛家大妈却并没有搭话。
身后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气氛。
饥荒还有人孜孜不倦的造人增加负担?白术听了也觉得奇怪,手中的动作停下来转过身却意外地发现这会儿坐在床边的疯婆子看上去没那么疯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就这么无声地瞅着牛大力——这眼神儿之前就把白术看得慎得慌,现在很显然牛大力也不怎么支撑得住,被家里的娘们这么瞅着,他也不生气,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油乎乎的脑门上的汗,咧嘴傻笑。
够怪的啊?
难不成隔壁老李家的那两准备出生的孩子其实应该姓“牛”?白术眨眨眼,用符合十岁孩子的天真笑容,故意笑着问正窃窃私语的牛家夫妇:“怎么,生孩子官府还有特别补贴的粮食不成?”
白术发誓她也就是随口八卦一下。
没想到她一八卦却将牛家夫妇的脸色都八卦成了青色——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牛大力便一把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那老实巴交的脸上此时尽是慌张神色:“这熊孩子怎地天天乱说话,哪里有什么官府补贴!你倒是想得美!”
“你放开他!好好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牛家大妈站起来扯开牛大力,此时这女人脸上那慌张又遮遮掩掩的情绪一点儿也不比牛大力好多少,她张开双臂轰小鸡仔似的扑腾着把白术和牛银花往门外赶,一边赶一边骂,“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去去去,你俩屋外玩去!银花,把你爹弄回来的麦麸整理好阿娘晚上给你们做饼——”
牛银花听了不疑有他,“哦”地应了声乖乖拿了个破碗,扯开那脏兮兮的口袋装了一大碗就往屋外走,白术跟在牛银花的屁股后头一步三回头,却还是拧不过牛家大妈那铁一般地手臂被推出了门,那破破烂烂的木头门“啪”地一下拍在她的鼻子上,隐隐约约,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了牛家大妈埋怨牛大力“嘴被杀猪刀豁了个口,嘴巴里长了个狗舌头”……
白术站在屋外百思不得其解,愣是没想明白若是官府不放补贴那于饥荒之中生个孩子多张嘴有什么好值得喜气洋洋的,那牛大力还一脸羡慕,人家家生孩子倒是关他屁事儿啊……可惜接下来屋里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接下来牛家夫妇再说什么,无论她多么努力都再也听不见支词片语。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白术终于还是对这“乡村情故事”失去了兴趣,撇撇嘴拍拍屁股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冷不丁地差点儿撞上紧紧贴着她站的牛银花——
小姑娘似乎被她这忽然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还没等白术说声“抱歉”,就看见她将手探进了怀中,然后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朵莲蓬递到了白术的跟前:“大哥,给。”
“……”
这是什么情况?
白术愣了愣,低头看着已经凑到了自己鼻尖底下的莲蓬,那莲蓬看上去是极嫩的那种,小小的一朵里面的莲子壳里都还是空的,莲蓬上还有干巴巴被抹开的淤泥,白术一低头一股的臭味伴随着淡淡的荷香就钻入她的鼻孔,那复杂的味儿哟……
想着这玩意还是从牛银花贴身衣服里出来的,她下意识就皱起了眉,摇摇头将那递到自己鼻子底下的东西推开:“你给我这个干嘛,不要!”
一听她说不要,牛银花急了:“娘娘说你昨个儿发热,热得不省人事嘴巴里就嚷嚷着想吃莲子糖水——咱们家没糖,我就想着给你弄来莲子解解馋,怎么今天又不要了?!”
“……”
白术一听,总算是从这个便宜妹妹嘴巴里闹明白牛狗娃究竟怎么死的,原本她以为牛狗娃这孩子是饿死的,没想到闹到最后原来是病死的——这饥荒年头,荷塘里连荷叶梗都被挖出来当做宝贝,更别说有莲蓬这种东西能给剩下,牛狗娃这缺心眼的爹妈估计也就把这当做病糊涂的胡言乱语没放心上,,恐怕这牛狗娃也是临到死也没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却没想到,这牛狗娃临死之前的夙愿,只是被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放进了心里惦记上了。
白术吃过新鲜莲子,嫩莲子又甜又香,特别是在这种靠着麸皮做粗粮过日子的年代,绝对是稀罕物,怎么会有小孩不喜欢?可是人家牛银花愣是忍住了把这么一朵里面可能一共也没两颗成型莲子的莲蓬给揣怀里一路捂了回来,同样是“妹妹”,她的亲妹妹吃了她的肉还要喝她的血,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想到这,白术不禁一阵嘘唏,连带着看着牛银花也顺眼不少。
反观牛银花这边,看着她的兄长始终不肯接过莲蓬,只是瞪着一双瞅着自己,终于还是急了,眼瞧着眼泪都湿漉漉地滚出了眼角,嘴里不清不楚地强调:“今天我和爹爹下荷塘,我翻遍了大半个荷塘才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着这么一朵被拉下的,要是被李叔看见我偷他家的莲蓬,他非打死我不可,你怎么能不要!你怎么能不要!”
白术瞅着牛银花,看着一大滴干净透彻的眼泪从小丫头的眼角边滴落,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哭起来也是惹人怜,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地伸出手,先是将那朵莲蓬接过来,另外一只手顺手给她这便宜妹妹擦干净眼泪,一边擦一边红:“好好好行行行是我犯浑行了吧——哎哟,祖宗啊,别哭了。”
到底还是小姑娘,牛银花被她这么一哄反倒是哭得更厉害了——屋子里的疯婆子牛家大妈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哭声,几句难听的谩骂声从屋子里传出来,那尖锐的声音白术听得脑袋疼,索性将牛银花端着的那碗麦麸往旁边地上一放,牵着她就走出了牛家那个破烂的小院。
此时夕阳西下,火红的落日仿佛将天边的云都烧成了红彤彤的一片,白日里的燥热褪去不少,夕阳的余晖将牵着手的两个孩子投射在龟裂干燥的大地之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牛银花。”
“干啥啊。”
“我今个儿病好了刚醒来,大脑有点不好使忘记了一些事,你给我说说,我以前对你怎么样?”
“……很好的。”
“老子要听实话。”
“不怎么样,你要抢我东西。”
“……喔,那,对不住啊,以后不抢了。”
白术捏着那莲蓬,将它拆开了,果不其然里面能吃的莲子也就两颗,于是公平地和牛银花一人一颗的分了,起先牛银花还不要,直到她虎着脸问她“要不要”这才小心翼翼地选了那枚小的接了过去,白术懒得再跟她争,利索地拨开了那颗大的整颗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下就吞咽下去,这么一点小小的东西倒是满口都是淡淡荷香,然而不幸的是,白术发现胃部却因为这一点食物反而火烧似的饥饿感变得更加强烈。
转过头,却发现牛银花手中那枚还不如指甲盖大的帘子才小心翼翼地啃了三分之一,湿漉漉地口水糊了捏着白嫩嫩的莲子那手指一手都是,就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一点点尝着。
白术拧开脑袋假装没看见那些口水,牵着牛银花相比之下“干净”的那边手问了最近还有没完全干涩的水源所在处就往前走,一路上她听牛银花用挺高兴的语气跟她说一些废话,比如什么今天到河边打水的人很多,但是水流明显已经变缓再不下雨可能上游马上就要露出河床啦;比如什么城里除了来了赈灾的官兵还来了一大堆臭道士啦;再比如隔壁李叔家的婶子肚子老大老大眼瞧着就要生下来她也想去看看弟弟妹妹啦之类之类的……
白术听着是不是迎合两句,走了一会儿偶然回过头这才猛地发现其实她这七岁的便宜妹妹并不比她矮上多少——白术有点蛋疼,心里琢磨着这牛狗娃这么矮会不会是牛家大妈那个疯婆子从小没事儿就让她“儿子”举水缸玩活生生给压矮的。
“爹说,李婶今晚就要生了,我真想去看看新出生的娃娃长什么样。”这会儿刚哭过的牛银花脸蛋上的污渍被眼泪重开了露出了点红彤彤白嫩嫩的脸蛋皮肤,很是好看。
白术看得出了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也跟着期待了一下下,亲姐妹,不应该差太多的,对吧?一边想着她嘴巴上心不在焉地敷衍:“唔,大概就是全是血和屎的样吧。”
牛银花:“…………”
兄(姐)妹俩一路胡扯打屁来到了牛银花说的河边,一路上有很多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挑着装满了水的桶颤颤悠悠跟他们擦肩而过,虽然饥荒,这日子还得过,你别说这古代人心理素质也好,大难当头倒是也笑得挺欢实的,狗男女们也照样没耽搁继续打情骂俏——当跟一个颤颤悠悠提着两桶水的青壮年擦肩而过时,牛银花骄傲地跟白术科普牛家是方圆百里内的“水源”大户,因为有牛狗娃这个无敌大力士在,他们家走一趟挑的水够别人家里走三趟。
唔,不知道为什么,牛狗娃同志生前的“壮举”白术听着感觉到了一点小小的悲伤,她觉得她似乎又找到了这具身体是个死矮子的第二条板钉钉上的罪证。
来到河边,白术惊讶地发现之所以闹了大旱河床还没完全干涩的原因是牛银花口中的“河”比她想象得要宽广得多,一眼望去望不到边缘,水与天在视线的尽头融合成了一片。
走近了,白术确确实实看见了一堆道士围在江边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什么,挤进正在打水洗衣大妈队伍中间听着她们说什么“龙王庙”“龙王爷发怒才不肯降雨”之类的迷信话,白术将自己从头到尾冲干净了些,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好不容易散去了点,她又把牛银花也拽下水冲洗干净,牛银花冲掉身上的泥后长得那是真好,白嫩嫩的瓷娃娃似的,白术看得热血心怀期待找了处平静的水面俯身看去——
然后她看见了一对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白术:“哎呀。”
牛银花:“……怎么了?”
白术:“好一张标准的路人脸,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
牛银花:“……”
白术:“妹子,你猜咱俩谁才是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牛银花:“……”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宽广的水天交际之处。
此时还一切安好。
因为一朵拥有时效性的奢侈品莲蓬,白术与牛银花同志成功建立了她穿越来到古代之后的第一道革命友谊。
而这个时候,她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当封建愚昧环境下的百姓在饥荒的压迫下失去理智时,究竟可以有多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