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月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她的心里如翻江蹈海一般地翻腾着各种想法。之前好不容易才忍痛下定的决心,因为杨玄这突然的决定,瞬间就全部动摇了。
她怎么不想跟萧天走?她怎么不想陪着他?但他们之间障碍那么多、那么大,她怎么跟他走?
可是,瞬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杨玄只用了几句话,这一切又大又沉重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杨玄说的办法的确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但这个办法又实在是太恐怖,恐怖到不可思议。怎么可以这样?
但当她看到杨玄那平静深沉如海水一般的双眼,就将已经冒到了嗓子眼里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跟在杨玄身边这么多年,她知道,当他的眼中是这种神情时,那就表示他的决定是无可更改的。
“是,玄哥!”
最终,采月很听话地按杨玄所说的,没再多问一个字,并且双手熟练地转了一下轮椅。萧天见她如此,也没有多问什么,连忙站起来,要帮着她推轮椅。
双手握住了轮椅推把手,萧天还是转身过来,看着杨玄感激地道:“杨先生,谢谢你!”
杨玄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淡淡地回道:“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你!”
萧天对杨玄的冷淡并不以为意。
杨玄这个男人,本就是个传奇式的怪人。也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算得上是个真正的“正邪都只随我”的人。
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个热心肠的怪人。至少,虽然他对别人都冷血而疏远,但至少对采月,他是全然的温柔和付出。
萧天推着采月,离开了这间书房。
书房里,一直一脸平静的杨玄,在书房门打开又重新关上后,脸上终于出现了黯然的神色。他拉开抽屉,再次取了一支烟,点燃,一只手撑着额头,再次陷入了心事中。
内院,采月自己的卧室。萧天脸色凝重地看着采月。
“你真的相信杨玄?”
萧天的问题有两层意思。
一是,金花会大主之位,这是一个拥有着名符其实的熏天权势和富可敌国的惊人财富的宝座,是多少人朝思暮想穷尽一生想要觊觎得到的宝座。杨玄真的可以放得下吗?
二是,杨玄真有能力做到安排好一切吗?这件事可不只是他退位这么简单。而且,也不是他想退就可以退得了的。
杨玄本人并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那为什么不早就退了呢?因为有些事,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所以才不能退只能进,至少是要保证稳坐原地。
采月的眼隔空望向杨玄书房的方向,很肯定地道:“我相信玄哥!他既然说了,就会做,并且会做到。”
萧天对此,不置可否。
金花会一直被传有东南亚的罗斯柴尔德之称,这个组织古老而神秘,据传与世界最知名的某秘密组织XX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切虽然并非完全没有佐证,但更多却还只是猜想。
对这样一个组织的实力,没人会表示太大的质疑。只是,这其中有太多的利益和力量纠葛,由不得萧天不多想就轻易地下判断。
见萧天如此地不放心,采月不得不多解释几句,以消除他的顾虑。
“玄哥表面上很多事以我为重,很多资源也放心地交由我打理,但我知道,其实会里绝大多数的力量还是掌握在他的手中。别看六大堂主有四个因为利益受到触动而反对他,但这些人想要扳倒玄哥,根本就只是做白日做梦而已。
我手上的这些力量,虽然当初是我自己一步一步建起来的,但据我观察,其实这背后都有玄哥的手在操纵。甚至金子是我身边最亲信的人,但其实,他更是玄哥的人。”
说到这里,她很是无奈又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跟在玄哥身边四年多了,算是他最能够真心相待的一个人了,但我依旧不敢说,我可以完全看得懂他的手段。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玄哥是不会真的退下来的。即便他表面退下来了,他依旧会是金花会无人可以取代的真正首领!
他若不能做到这一点,当初,沙林也不会宁愿舍弃三个亲生的儿子,也要扶他上位了。正因为沙林知道,在他的几个儿子对玄哥痛下杀手之后,玄哥已不可能再退让,而他也不可真正阻止他的崛起,所以,他才干脆下定决心,扶立了玄哥。
若是七年前的玄哥已然有如此的能量,那现在的玄哥,自然更是可以稳稳地操控大局。只是玄哥这个人,向来自隐。连我都不知道他手里究竟掌握了多少力量。”
对于采月说的这些,萧天倒并不怀疑。
他与杨玄也算正面打过一点交道了。这个男人亦正亦邪,让他很看不透。他这种谜一样的男人,让萧天总是忍不住地就想起了裘岩。只是,萧天对裘岩的人品是信任的,所以,这冲淡了许多他对裘岩看法的不确定。
但杨玄这个人,萧天确实没办法给他下一个确切的结论。这个人,绝对算不上是个好人、是个君子,但也不能说他是个坏人,更不能说他是个小人。
“我且不管杨玄其人如何,但他愿意成全你和我,仅凭这一点,我对他就是感激的。”
采月点了点头。
“嗯。对玄哥的决定,我从来没有反对的,因为他的所有决定,自然都有他的通盘考虑。他的决定他从不会对任何人做任何解释,包括对我。但至少,在这件事上,我相信他是善意的。所以,这件事,不管他是如何想的,我们只管接受吧!”
萧天此刻的神情很有些复杂。对采月的话,他真的说不上是开心多,还是不开心多。
杨玄这个人纵然说不上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他的确是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一个男人。可是采月对他的信任,看起来就像当年她对裘岩的信任。
这证明,她和杨玄之间的关系,即便不像真正的夫妻那样亲密,但想来,他们之间的默契和情份,这么多年以来,也因为两人在会务上真实的彼此需要,又有着杨越这么一个特殊的联系而非同一般。
萧天甚至想,他们两人之间是否真的完全清白,外人恐怕也是不得而知了。而现在的采月,是个真正在权力的漩涡中心打过滚、也淌过血的人。她对人的心思,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看得通透,即便她与杨玄真有什么,只怕也不会傻到要主动地来告诉他。
因为已经过去的事,连神仙都无法改变了,告诉他,除了徒增彼此的伤感,还能怎么样呢?而他也早已过了那种“幼稚的真诚”的年龄,以为爱人只有对自己完全真诚,才算是真爱。
这世上之事,往往是眼睛睁得太开,看得太清,就一定会失望多多,也痛苦多多。
他与采月之间所经历的这一切,已经可以让他放开许多别人难以放开的东西了。她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他还有什么可不满、可报怨的吗?他也为了她,连将军之职都可以舍下,还有什么别的舍不下的吗?
所谓情到深处无怨尤,不就是这样的吗?
会怨、会不满、会怀疑、会不安,只因为还不够爱,所以才会有计较。
因此,对采月的话,萧天没有再多问,就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愿意相信他的善意。”
当务之急的要紧事有了最终的结果,采月让萧天将她推去了杨越的学房。
学房中,杨越正在认真地听着家庭老师给他讲故事,这是一天中,杨越最喜欢的一堂课,因为就只是听故事。
见是采月,家庭教师连忙起身施礼:“如梦夫人!”
采月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先生辛苦!”
杨越一天未与母亲好好亲近了,此刻终于忍不住,也不管什么纪律不纪律了,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跑着扑到了采月的怀中。
“阿母!”
采月不像往日般只是慈爱地轻轻抱抱他,而是紧紧地抱住了他。直到连杨越自己也觉得阿母抱他抱得太久了,才自己从阿母的怀中脱离出来。
采月带着贪婪和慈爱地盯着孩子的脸,双手抚摸着孩子漂亮而滑嫩的脸颊。
“越越,阿母有时候对你太严厉了,你会怪阿母吗?”
孩子不明白地望着母亲,他还太小,没有形成大人的思维逻辑,他只是觉得今天的阿母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阿母的问题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阿母,好怪!”
采月伤心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对家庭教师道:“先生,今天这堂故事课就由我来给杨越上,好吗?”
先生一愣,然后很快回道:“那有劳夫人了!”
家庭教师退下了,采月拿起书本,连续和杨越详细耐心地讲解了三个故事和故事中的道理,又为他轻轻地唱起了他最爱听的民谣,直到杨越在她的怀中慢慢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