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幻像
跳跃。不断地在时间长河中跳跃。每一次跳跃时陈好古都意识丧失,每次醒来身体都感觉很不舒服。其实每次旅行都要消耗掉很多体力,不能连续多次跳跃。每一次跳跃都要在未知的年代休整一段时间,少则一天,如果有兴趣逛逛的话,可以驻留几个月。陈好古在最初的几次就会停留在当时的年代,考察考察当时的风土人情,但后来他渐渐失去了兴趣,几乎只呆一天或者半天就进行下一次跳跃。他只想尽快返回真实年代,与兰若见面,与家人团聚。他只有增加次数频繁跳跃来期望获得结果。
又一次从迷糊中醒来。他习惯性地掏了掏口袋,想照一下自己变成了什么年纪。口袋里没有镜子,在那次跳跃到原始社会时给了那个女孩。他摸了摸下巴,下巴光光的,没有长出胡子,看来还不错。从窗玻璃里照见了自己,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这次效果很好。已经很久了,如果发现了自己的面貌与自己的真实年纪差距太大,他就不会再下机器,整天把自己关在机器里,稍事休息等待下次跳跃——他已经厌倦了旅行:再美的风景对他都只是过眼云烟,失去了兴趣。
时间,本是应该平滑流动的,均匀而有序的,他却像一个普朗克离子,遵循测不准原理,时而在此时,时而在彼时,即在此时,又在彼时。他的时间又像一团乱麻,找不到有开头,找不到有结尾,中间的部分也是纷乱无序,纠缠扭结在一起,不断的跳跃,他已经有些理不清哪次跳跃是先发生的,哪次又是后发生的,他精神恍惚,记忆错乱。他成了时间中的一具行尸走肉,一个幽灵般的存在。他想,如果不能找到真实年代,总有一天他会疯的。
他又怀念起了仅有的四次和兰若的相遇:老年的他遇到青年的兰若,童年的她遇到青年的兰若,青年的他遇到童年的兰若,少年的他遇到老年的兰若。他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兰若,此时他想如果再遇到兰若,他不会再走了。他累了,想停下来了。至于他们的爱情,就变成美好的回忆封存起来吧,不妨转化成另一种亲情:他称她姐姐或者阿姨或者奶奶;或者她称他哥哥或者叔叔或者爷爷。至于爱情,他希望她找到另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每当想到此时,他都感到揪心,不仅为失去爱情,而且,他在与兰若的相遇中发现,即使兰若到了老年,也还在是单身,从来没有结婚过。而他呢,不用说了,自然也是单身。这种结局,会不会在真实年代的现实中发生?还是虚幻的,只是可能性结局中的一种,遵循测不准原理?他理不清楚,越理越觉得思维混乱。他虽然发明了机器,却对驾驶机器看到的现象无从解释。
这次是他的“实际年龄”,应该下去看看,但没有立即下去,每次旅行回到他的实际年纪,他都要在机器里待一段时间,害怕辛苦旅行得来的结果是又一次失望。如同一个辛苦打工的人赚了十元钱,捏出汗来都不肯乱花出去。
天微明,他模糊地看到了机器四周的建筑和其它景物。看到了那熟悉的房子,没错,那是兰若的家,很有可能,他这次能见到兰若,但不知兰若年纪几何。这已经是十分难得的结果了,他想如果见到了兰若,无论她什么年纪他都不会再走了。
已经有几户早起的人家亮起了灯,兰若家的房子没有开灯,会不会是人去楼空,或者换了主人,陈好古忐忑地猜测着。
天已经全明,陈好古四下打量。那栋房子的新旧程度和“真实年代”相仿,又透过另一边的窗子,看见了路旁的树木,几棵不大的小树,树梢的高度约有一层楼那么高,树的品种是小叶榕树,从枝干上垂下一些长短粗细不一的气生根来伸向土壤,小叶榕间夹杂着两棵略高的樟树。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陈好古欣喜若狂,在机器里疯狂喊叫。与真实年代相差最多不会超过两三年,是迄今为止最好的旅行效果!这个效果让陈好古也大感意外。
陈好古在机器里匆匆收拾了一下东西。
手里拿着一束快要焉了的不知什么年代采来的花,有点像玫瑰花,但不是玫瑰花,反正叫不出名称。上了兰若家的楼,敲门,没有开门。想打电话给兰若,自己的手机丢失在了另一年代。
他下了楼,遇到一个女孩:“请问你现在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那个女孩奇怪地看了看他,不修边幅,一脸狼狈的样子。想这人问几号就行了,还要问是哪月,更不可思议的是还要问是哪年。是不是遇到了一个神经病?“16号?”女孩简单地回答了。
陈好古:“那么是哪年哪月的16号,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
“你这人真是的,”女孩白了陈好古一眼,“xx年xx月。”
“那么是公元xx世纪xx年代的xx年xx月吗?”陈虽然大致推断出回到了真实年代,还是不放心想再确证一下。
“真是个神经病。”女孩不想理他了。换上谁遇到这种人都会觉得遇上了无赖。
“告诉我,快告诉我,我真的不知道。是公元xx世纪xx年代的xx年xx月吗?”
“是xy世纪xyxx年xx月。”女孩没好气地道。她觉得他并不是认真问话,所以回答也不认真,多说了一个世纪。
“啊!不是真实年代!可是那房子?那树……”陈好古绝望地大声道。
“什么房子树的?”女孩以为真的遇到了神经病而不是无赖,想走开。
“借我电话用一用好吗?”
女孩不给。陈好古不由分说,抢下挎在女孩脖子上的手机,拨了兰若的电话。
女孩想喊救命,见陈好古也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忍了。
“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陈好古连拨了几次都是这样。
“谢谢,对不起。”陈好古把电话还给女孩,又问了一次,“真的是xy世纪xx年xx月吗?”
“我还能骗你吗?”女孩接过手机,想尽快脱离这个疯子的纠缠,随便敷衍了一句,匆匆走了。
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走到机器里,继续开始他的无休无止的旅程。
发动机器引擎,告别这个失望的年代。
“嘭”。头顶传来响声。陈好古透过顶窗,看见一个物体停在自己的飞行器顶上。
“谁他妈的把直升机停在我的机器上?找死啊!”陈骂骂咧咧地吼道。
陈下了机器,看见自己的机器上重合着一部一模一样的机器,从上面的机器的窗子里探出两个人头来。
“兰若,汉克!”陈好古惊喜地叫道。
然而,一个人头缩回去了。一瞬间,迭在他机器上面的机器消失了。
“兰若!兰若!兰若!”陈好古呼唤着。但是兰若蒸发了。
这是幻觉吗?可是这一切太真切了。陈好古看着自己及其上方了无一物,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有多凄凉。
近来老是精神恍惚,把幻觉当成了真实。幻觉,那么残酷地拨动着他的心弦。他看着空无一物的机器上方,觉得又是一个幻觉。
他钻进他的机器,发动的引擎在轰鸣着。人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不可逾越的时间阻隔。如果处于同一时空,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找到天涯海角,他相信他也能够找到兰若,可是,时间的阻隔却让他毫无办法。
如果有来生,他愿再和她相聚,此生,时间错位了,他的一切努力或许都会是徒劳,他想了结自己,期望尽快投胎转世,来生与她处于同一个时空频段,再续前缘。
他把刮胡刀的刀片取下来,此时自己的人生薄如这刀片。
过了一个世纪,父亲母亲已经化为尘土,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如果真有灵魂的话,就让自己的灵魂在另一个时空见到父亲母亲和兰若。
刀刃贴着脖颈的皮肤,他看见窗外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真实年代的人时间是否同步?这是一个荒唐的问题,但是他觉得现在这个问题并不荒唐,一切都是值得怀疑的,因为一切都可能是幻象。
他放下刀片,走下机器。
看着那个人从他眼前走过,没错,是自己认识的熟人,但是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熟人什么又是陌生人,他觉得他是患了似曾相识症,对什么事物都感到既熟悉而又陌生。
那人见陈好古看着他,细看才知道是陈好古:“哦原来是你,几个月不见,你变化咋这么大?”那人看着陈好古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就是茫天吧。”
“什么记没记错?我本来就是茫天嘛。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打电话也联系不到你,老是不在服务区。”
“不,你只是长得像茫天的一个人。现在是不是真的是xy世纪xx年xx月?”
“你说什么!我本来就是茫天。现在是xx世纪xx年xx月。你这是怎么了?”茫天过来扯着陈好古的脸。想陈好古遭遇了些什么事情,使他变得神志恍惚?
陈好古分不清刚才那个女孩和茫天的话谁是真的,谁是真实的,谁是幻象。或许都是幻象。
“你别骗我。”陈好古蹲在地上,像孩子似的哭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别蹲在这里,我送你回去。”
驱车到了陈好古的家,父母亲正在吃早饭,见儿子回来,忙让他坐下来吃饭。只听兰若和汉克说这几个月陈好古出差去了,见儿子这副样子,不知道是去哪个环境恶劣的地方去支边了。
边吃饭边向父母问着问题,父母的回答逻辑上没有问题,没有荒诞的错误。他看见墙上的日历显示xxxx年xx月,才渐渐相信自己回到了真实年代。
陈好古来到自己的机器旁,百思不解。兰若和汉克刚才一定是乘另一部机器去找自己返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他们又要走呢?难道那部机器也出了故障?而且出的故障是无法熄灭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