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地按动着启动按钮。跳跃，跳跃。

　　手按痛了，起了老茧和血泡，便把控制系统设置到自动跳跃状态，任由飞船在空间里跳跃。此时他们的目标的已经不包括绿色新球，再美好新奇的乐土都不想驻留，他们的直接目的地是地球。他们要用他们的余生之年，换来一次返回地球的机会。

　　心里是这样想，客观上驿站还是要停靠的。跳跃了四个月，飞船始终没有检测到宜居星球来补给飞船，歇息身体。四个月中飞船都在断点跳跃，没有一次停下来，食物快要告罄，飞船里空气已经很污浊。他们为了减少新陈代谢，也为了打发枯燥漫长的时间，他们服用了星球上带来的迷幻草药，进入昏睡状态。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被飞船提示音吵醒。飞船接近一颗绿色星球上空，飞船已经自动停止了跳跃。

　　他们手动操作，经过了数十次跳跃，飞船被行星重力捕获，然后停止跳跃，进行希格斯场不完全屏蔽，降落在行星上。

　　这也是一颗没有智慧文明的星球，这个星球一如他们生活过的星球一样美丽。他们跳跃了四个月，不急于补给飞船，决定先在这这个星球上缓解一下旅途的疲累。

　　晚上的时候他们用望远镜测量天空，发现天河的形状有些陌生。

　　他们测量了一些天体数据输入电脑，电脑计算显示这竟然是仙后座星系，他们又用望远镜在天空找到遥远的银河星系，银河星系已经远远地退隐到天幕深处，肉眼已经难于分辨。

　　他们竟然跳跃到了本星系群四十个星系成员之一的仙后座星系，怪不得有两个月中，他们一直没有看到满眼的星星，原来那时是处在了没有天体的宇宙虚空。

　　当确定了这个事实，他们的心情糟糕透顶，匆匆给飞船作了补给，无意再停留，匆匆上了飞船。

　　看着美丽却陌生的星球，这个星球竟然是在仙后星系腹地。刘克斯沮丧至极，狠狠一拳砸在飞船仪表板上。

　　“慢点！”宇文宙大声吼道。

　　已经来不及了，宇文宙看到外面环境被切换了，所有的人都看到环境被切换了。

　　刘克斯的那一拳不巧，刚好顺次砸到了希格斯场完全屏蔽键和启动键，而飞船原先是设置在最高档第十档。

　　三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来，就像已经无法补救的刘克斯的动作。

　　“你这混蛋！兰若还在下面！兰若还在下面！你是怎么搞的！”

　　刘克斯半天才才闭上嘴，慌乱地找天体记录仪测量记录周遭环境。

　　宇宙中的星光很少很微弱，微弱得几乎不可见，他们发现已经跳离到仙后座星系边缘。

　　兰若刚才为了多增加一点飞船补给，又下去搬运了最后一篮水果，现在她顷刻成了宇宙远处的一粒尘埃，连说一声“等等我”的机会都没有。

　　不敢想象当她转身发现飞船蒸发了的时候，是怎样一番错愕和绝望。

　　“混蛋，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宇文宙抓住刘克斯的领子咆哮道，给了刘克斯一拳。

　　刘克斯擦着嘴角的血丝：“对不起，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一句对不起兰若就会回到飞船上了!你快把兰若找回来，快找回来！”

　　“我该死，我该死！”刘克斯捶着脑袋道。

　　“你这个该死的马大哈，我恨不得杀了你。你一定要把我的兰若找回来，否则我绝饶不了你！”

　　刘克斯看着仪表板不做声，他闯下了大祸，无言以对。就算宇文宙现在把他打死，他也不会还一下手。

　　“你赶快想办法呀，你不是数控专业的高材生吗，你最有能耐了！”

　　刘克斯看着仪表板：“如果可以用我的死来换回兰若，我十分愿意。”说完他把飞船档位调到适中，立即启动飞船进行跳跃。每跳跃一次都进行仪器和肉眼的观察，如此跳跃了上百次，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出现了：飞船既没有接近、也没有徘徊在兰若所在星系，而是离得越来越远。

　　“兰若姐姐，我好想你。”诗晶嘤嘤地哭着。所有的人抓狂，复又把飞船的档位调到最高档第十档，飞船进行自动控制，不断地跳跃，期望可以接近兰若丢失的星系。

　　重新编制程序输入控制程序，使他能自动判别仙后星系、银河系及附近子星系，一旦跳到银河系、仙后星系及附近便自动把档位调低，在星系内跳跃找寻，以免发生跳入又跳出得而复失的悲剧。

　　把跳跃的频率增加到零点零五秒每次，虽然这样做加大了飞船对环境的误判性，但他们只能这样做，他们在与时间赛跑，离离仙后系座星、地球己经十分遥远，他们期望在有生之年找到兰若或是回到地球。就算是先回到地球，也可以想办法完善飞船再找回兰若。

　　更高频率的跳跃，跳跃所用时间虽可以忽略不计，但飞船电脑在跳跃的间隙，判别环境上运行并不快，因为宇宙天体的布局实在很复杂，而且电脑还要花时间把这些天体转化成立体星图。

　　跳跃。跳跃。

　　经历了千万次跳跃，飞船始终没有回到银河星系和仙后座星系，而是渐渐跳离了本星系群。其间也到过几十个形态各异的绿色宜居星球补给，有一次也遇到了文明程度很高、有智慧生物的星球，试图去寻求帮助，但那里的智慧生物的形态和地球人类迥异，智慧生物们遇见三人后把三人捉了起来，把他们当作奇异的动物卖到马戏团供人展览。当他们不表演的时候，外星生物就用一个铁笼子把他们三人囚禁起来，喂给他们一些令人作呕的食物维生。他们被迫干了一个月之后侥幸逃脱，为了争夺飞船差点送命。后来他们就算到达有智慧生物的星球，也不敢再接触外星智慧生物寻求帮助了。

　　跳跃。跳跃。

　　某一时刻他们跳跃到了一个极其奇怪的地方，外面看不到哪怕是十分微弱的星光，他们发现了弹簧质量测定计出现了异常，弹簧加速度计上的小球失去了质量，空中飘浮旋转的定轴陀螺异乎寻常地高速旋转，并且旋转轴心不再固定，而是任意摇摆。

　　他们关掉希格斯场屏蔽，停止跳跃，质量测定计上的小球还是测不出质量。

　　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出现了集体幻觉。经历了许多次测量，小球确实是失去了质量。

　　“莫非是控制系统进一步受损，或者是控制程序出错了，飞船被一直锁定在了希格斯场屏蔽状态？”刘克斯不停地挠着头，焦躁地道。

　　宇文宙重复按动启动关闭键几次，小球都没有恢复质量，定轴陀螺还是没有固定转轴。

　　两人检测软件，发现程序没有出错。又对控制系统反复检查，也没有检查出发现新的故障。

　　小球失去质量，推而广之，飞船里其他物体以他们自己，都全都失去了质量。一个烧脑的问题，把他们的脑袋都烧得膨胀发热，无论他们穷尽各种想象力，都不能想象出个究竟。

　　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一旦他们碰到任何东西，包括他们自己，都以极快的速度在船舱里闪电般地反复弹射，在空气的阻力下速度才很快降了下来。他们只有把自己固定在安全带上，免得疯狂地弹射。没有了质量虽然不会受伤，但是胡乱弹射对空间的感知系统完全紊乱，让他们呕吐不止。现在静止成了他们最大的奢望。

　　刘克斯：“如果没有空气阻力，我们可能会像光线一样运动。”

　　宇文宙：“应该是比光线快得多，刚碰到的东西最初弹起的一瞬间，好像我们都消失了一样，因为运动速度太快了，在空气持续的阻力下才变得可见，好像是物体突然出现在另一个位置，在静止之前的极短时间内只有一小段尾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以及物体不知在飞船内弹射了多少次。”

　　“我们是不是处在了气泡之外？”诗晶突然脱口说道。

　　宇文宙一听到这句话，打了一个冷战：“你是说……”

　　“你们不是常说宇宙是一个个气泡，我们现在是不是跳出了我们宇宙的气泡，来到了宇宙之外？”

　　刘克斯：“这不大可能吧？”

　　他们又向飞船外望去，什么都没有。又用望远镜观看，还是没有发现星光。

　　彻彻底底地处在沙漠中了，而且是黑夜中的沙漠。

　　诗晶看着两个男人的表情。从他们的表情里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一下子一泻千里地恸哭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地球上去，我要见到我的父母，不知道我的父母现在有多担心我啊。”

　　宇文宙烦躁地道：“谁不想回去，谁不想去见父母，我还想找到兰若呢。哭有个屁用，哭了就能回去吗？”

　　“难道不哭就能回去，就能解决问题?你倒是解决啊。”

　　“我现在有什么办法？除了不断地跳跃碰运气，还能有什么办法？不知道来到了气泡之外我们还能不能跳跃。也许我们现在陷在泥潭中了，连胡乱跳跃的能力都没有了！”宇文宙也带着哭腔道。他反复按了几次启动按钮，外面找不到参照系，除了仪表板上的跳跃数据增加了几次，他们感觉飞船没有动静。他们不确定飞船是在跳跃还是静止不动。

　　“无论如何，你要想办法带我们回到地球。是你带我们来的，就是因为有了你这破船我们才会身处困局。”

　　宇文宙咆哮道：“你还怪我了你，当初是你自己想来，又不是我请你来的，我又不是没有劝过你们！再说了都是因为你这不着调的男朋友，没有把控制系统做完善，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我的飞船本身的跳跃性的没有问题，是控制系统的问题!是你，刘克斯，是你设计的控制系统的问题！”

　　刘克斯颓然坐在地板上，左手扶着椅子脚定住身体。无力地说了一句：“是，是怪我。但你也别全怪我，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什么？你还有理了，你必须对这次旅行负责，对所有的人负责！你还我的兰若来！”

　　“我是应该负责，可是我没有能力负责了，不如你杀了我吧。”

　　宇文宙解掉安全带，霍地站起来。失去固定的身体在飞船里消失了几秒钟，最后落在天花板下方。他像在水中游泳一样用手划着空气，终于移动到刘克斯近前：“如果杀了你能换来好的结果，我真想……可是现在有什么用！你还我的兰若来，都是因为你那只晦气的手弄丢了兰若。”

　　刘克斯黯然道：“如果我们不能回去，就算兰若现在在这里，也一样是死路一条，结果都是一样的。也许你应该感谢我那个错误，兰若在那个星球处境并不会比我们更坏。”

　　“你还有理了你！”宇文宙左手抓住椅子上的安全带固定身体，右手一拳打在刘克斯胸口。

　　刘克斯也坐着一脚踹在宇文宙大腿。宇文宙的脚离开地面，身体在空气中像风扇一样高速中旋转了无数下，用手抓住的安全带被扭成结，安全带回结身体又反向旋转了数下才努力定住身体。

　　一群毫无希望的人，相互拿着对方打骂出气。可是就算迸发出火山一样的怒火，也不能改变一切，打骂了一阵他们都颓然坐在地板上默不做声。他们真想服毒自杀算了，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可惜他们没有带着毒药。

　　宇文宙喃喃自语：“没错，是我把你们拉上了在这贼船，要没有我你们都不会在这里待着。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好像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刘克斯站起来用一只手去够飞船仪表板，把飞船重新设置在自动跳跃状态，仪表盘上的跳跃次数读数快速闪动。他说：“看上去飞船仍在跳跃，或许情况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兰若：“现实是已经很糟糕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也许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假象。在气泡之外，没有任何星系天体，也没有希格斯粒子，本来就没有希格斯场。飞船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作为参照，飞船也许还在跳跃，只是我们没有感觉到而已。我们权且等几天再说。”

　　宇文宙也恢复了一些镇静：“也许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我们无法知道气泡之外的空间——也许不能称之为空间到底有多厚，我们还能不能跳得出去。就算跳得出去我们也是越来越找不到兰若、回到地球了。算了不想了，这个问题永远也想想不明白，我现在头疼得很。”

　　刘克斯：“如果我们一直留在方舟星球，如果我们不再跳跃，至少还有一个安身之所。可是命运捉弄了我们，让我们失去了孩子，让我们无法继续待在哪儿。如果我们当时不那么冒失，继续留在那里，再生一个孩子……”

　　“我的孩子，小灿啊——”诗晶听刘克斯一提起孩子，又伤心欲绝起来：“我们的跳跃没错，孩子离开了，又不能回到地球，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宇文宙：“好了好了，扯这些有个鸟用！时间不能倒流，前程也未能卜知，说什么都很空了。我现在头疼得很，需要服用一粒迷幻药丸。对了，你们需不需要服用一粒那个星球药草提炼的迷幻药丸？它可以让我们一个月之后再醒来。时间真难熬呀，我们现在糊涂着，总比清醒着好。飞船已经是自动跳跃状态，就让它爱怎么跳跃就怎么跳跃吧，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个月醒来我们再看看结果，如果没有结果下一个月再说。飞船里的食物和水已经不多，飞船里的空气已经很不新鲜，空气循环净化装置的工作已经超出了极限，我们必须降低我们的新陈代谢，来延长我们的生存时间。”

　　诗晶：“我不想这样稀里糊涂地睡着，我想回家。”

　　刘克斯安慰：“其实睡一个月再醒过来，和我们一直醒着实在没有什么区别。气泡之外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醒来时我们只感觉是小憩了一会，可是我们却为此赢得了时间。宝贝，睡吧，听我的，不用担心。”

　　诗晶勉强点了点头，不情愿地服下了迷幻药丸。

　　另外两人也服下了迷幻药丸。

　　仪表盘上的跳跃次数读数快速闪烁着。

　　一个月之后陆续醒来。

　　仍然没有看到群星的光亮，小球还是处于无质量状态，定轴陀螺还是没有固定轴心旋转。三人吃了点食物，喝了一些水，在太空专用健身器材上锻炼了三个小时，以维持身体功能，简短地交谈了几句，服下迷幻药丸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