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八月份,天黑得晚。
七点多钟,天色才彻底黑了下来。
林天踩着月色,回到了村里。
他背上,装着满满一筐药材。
身后,一头足有四五百斤重的野猪趴在现编的木耙上,被他用藤条拉着,毫不费力。
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一趟上山运气真好。
没等进入“山神之地”,他就靠着绝对嗅觉,采到了需要的中草药,还有一些名贵药材,譬如野山参、党参、云芝……,当然,他还发现了一些可以入药的植物,但这次上山仓促,就没挖。
采药的间隙突然杀出一头野猪,这种意外之喜他自然不会放过,轻松猎杀了。
所以不需要进入“山神之地”,他便满载而归。
……
刚进院子,他就看见屋子里乌泱泱站着一堆人,不过听见里面的激烈争吵声,他脸色骤然一冷,将收获扔在地上,冲了进去。
“呦,小天回来啦!”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闹腾腾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大家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林天,紧接着七嘴八舌地寒暄起来。
“小天啊,什么时候出来的?”
“放出来就好,以后可别打架了,要学好!”
“是啊,你这一进去,可把你家坑苦了,咳,现在出来了,多帮帮家里吧!”
“因为你,小暖都要失学了,哎!”
“……”
白药村不足百户,发生点啥事都知道,更何况林天出狱这么大的事儿,乡亲们自然闻风而动。
林天朝他们点了点头,走进里屋,看着余怒未消的父母和偷偷抹眼泪的妹妹,蹙眉道:“小暖,你辍学了?”
林暖低声道:“哥,是我不想念的,跟你没关系!”
这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让林天意识到家里的境况,比他看到的还要遭。
林暖比他小四岁,他上学早,妹妹上学晚,现在算算,17岁,开学应该上高三了。
相较他目的性很强的读书,妹妹单纯就是爱读书,怎么可能突然不想念了。
但没等他说话,教过他的小学老师王淑萍就叹息道:“小暖虽然没你聪明,但胜在用功,一本有望,再不济也能上个好二本,她可是继你之后,最有希望考上一本的大学生,那可是咱们村第一个本科大学生啊,小天,你还是劝劝你妹妹吧,要不太可惜了!”
村里的刘媒婆翻了个白眼,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姑娘家家的上那么多学干嘛,费钱不说,早晚还得嫁人。要我看啊,还不如找个好婆家。现在老张家的小子看上小暖,彩礼钱就肯掏五万。那可是大五万啊,村里谁家能这么大方,有了这钱,你们家就能把欠大家的饥荒(外债)还上,小暖也能享福,多好!”
林天看向媒婆,“要是我没记错,你说的人,是那个说话磕巴,腿还有毛病的张力?”
刘媒婆连忙辩解:“是,张力是有点小毛病,但也不碍事啊!你这些年不在家是不知道,现在张力可有出息了,在县城做大买卖,前几天还开着小轿车回村呢,外村好多人托我把自家黄花大闺蜜介绍给他,他都没干,就相中你妹妹了,你说小暖多有福气,以后跟着张力,保准吃香的喝辣的,羡慕死个人!”
听见媒婆这么夸自己的儿子,马友德一脸的骄傲,咧嘴笑道:“其实我家那崽子也没那么好,就是做点小生意,在县里买了楼,还弄了辆小轿车开开,没啥!”
嘴上这般说,但任谁都能听出他的得意劲儿。
众人:“……”
林天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眯了眯眼,问:“马力呢?”
“当然是在县城谈大买卖呢!”马友德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说:“正好你出来了,我就替那崽子做回主,给你在我家崽子那儿谋个生计,以后都是一家人,让你妹夫罩着你,日子差不了!”
林天真被这老东西的厚脸皮气笑了,真能顺杆往上爬。
谁特么跟你是一家人,还让马力罩着我,凭他也配?
马友德以为林天是高兴得笑了,转头看向林守恩夫妇,豪气道:“既然乡亲们都在场,老林、弟妹,咱们不如把亲事定下来,你们要是觉得彩礼不够,没问题,俺家再加三万。那崽子就稀罕小暖,小暖模样啥的我和他娘也都满意,只要小暖嫁过来,我保证小暖不会受一丁点委屈,怎么样?”
刘媒婆也是劝道:“八万彩礼,周围十里八村,也没哪家能拿出这老些钱,而且马大哥都这么说了,你们两口子还犹豫什么,搁我我早答应了,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啊!”
闫秀梅勉强笑了笑:“马大哥,这事儿容我们考虑考虑,毕竟小暖还小!”
林暖躲在哥哥身后,低着头,撅着小嘴,满脸的委屈和不甘。
看了眼闺女,一直沉默的林守恩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咬牙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没错,我是没啥文化,但我也知道,只有上大学才能有出息。我没本事,耽误了儿子,这回决不能再耽误女儿。就算砸锅卖铁,要了我这条老命,小暖这个学,也得上!”
此话一出,大家都诧异地看向他。
任谁也没料到向来老实巴交的林守恩会做出这么出人意料的决定。
闫秀梅附和道:“那我也不同意!”
林暖瞬间泪崩,一头扎进老妈怀里。
林天看了看父母,嘴角微微扬起。
他很清楚老爸怎么想的,但面对八万块钱的巨大诱惑,老爸还能这么“冲动”,连他都有些意外,可更多的,却是欣慰和自豪。
人可以穷,但志……绝不能短!
“老爸,威武!”
林天在心里给老爸点了个赞。
但有人不乐意了。
当着乡亲们的面儿被林家拒绝,马友德顿觉面子挂不住了,怒气冲冲道:“咋地,你们瞧不上我们老马家?呵呵,说实话,要不是我家那崽子被小暖给勾了魂,我和他娘压根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你们家欠了一屁股饥荒,儿子还做过牢,搁以前,那就是成分不好,除了我家,谁愿意接你们家这个烂摊子?你们还不同意,你们凭啥不同意?”
刘媒婆也是阴阳怪气地说:“不会是你们家嫌钱少吧?钱是好东西,但也得看看自己多大胃,小心撑死!”
马友德又说道:“十万彩礼,最后问你们一次,这门亲事,干不干?同意,我就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要是还不同意,哼,以后少让你家丫头勾引我家崽子,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林暖委屈道:“我才没有勾引他,是他总缠着我,我都烦死他了!”
林守恩气愤道:“我说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我们家不欢迎你,给我滚!”
他们家是穷,但骨气没丢,人家都这么嘲笑了,他要是还答应,那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闫秀梅也是铁青着脸说道:“马友德,说话不能昧着良心,我们家品性怎样,村里人有目共睹,你要再敢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我就跟你拼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马友德也就不再假惺惺,讥笑道:“呵呵,行啊,我们老马家好心好意过来提亲,你们不知好歹,还倒打一耙,好,很好。你们不同意是吧,没问题,那你们家现在就把欠我的五万块钱还了,一分都不能少,今天还不上,就拿你家地契抵账,否则我让人把你家给推平了,看我敢不敢干!”
林守恩气得直哆嗦:“你……你想逼我去死吗?”
马友德呛声道:“吓唬谁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算是死,也得先把钱还了!”
这时王淑萍实在看不过去了,评理道:“谁不知道林大哥家困难,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你要是把人家房子收了,让他们一家住哪?都是乡亲,马友德,你别太过分!”
“是啊,老林也不容易,现在小天不是出来了嘛,等小天找到工作,这钱早晚都能还上,何必苦苦相逼呢!”
“又不是欠你一家钱,就算人家不同意婚事,你也不能这样啊,太不地道了!”
“你这不是变相逼人家卖女儿呢吗?”
“……”
怎么一下子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了?
马友德很不服气,指着林天,冷笑:“就凭他一个刚从牢里出来的毛头小子?不是我瞧不起他,他现在除了种地,还能干啥?出去打工,谁敢用他?靠他还钱,下辈子吧!我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要钱怎么了?不行吗?”
在场众人沉默了。
因为他说的没错,林天连高中文凭都没有,去城里打工,除了干苦力,谁会用林天?
如果知道林天还做过牢,恐怕苦力活都干不了啊!
见大家词穷了,马友德撇了撇嘴,更加耀武扬威起来:“不过我马友德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们同意小暖嫁过来,这五万块钱,我们就不要了。
是还钱,还是嫁女儿,你们看着办吧!”
至于彩礼钱,呵呵,就凭你们这个态度,毛都没有。
你们不是说老子逼你们卖女儿吗?
没错,老子就是逼你们,你们能咋地?
妈了个巴子,也不看看自己都穷成啥样了,还跟我装清高呢?
什么玩意都是!
马友德心里鄙夷不已。
但他话音刚落,林天突然走到他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
马友德下意识退后两步,对这个蹲过大牢的小子,他还是有几分忌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