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睡一会是调整心情,这都一天一夜了,戚威廉再怎么心情震荡也该平复了。米娜打定主意要让戚威廉起床,戚威廉再也装不下去了。在米娜又一次摇晃他的胳膊时,戚威廉睁开了眼睛。
“师父,晚饭你想吃什么?”
像平常一样,米娜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和戚威廉聊家常。
“我不饿。”
戚威廉慢吞吞地坐起来靠在床头,看了米娜一眼又望向窗外的那丛树枝。
北窗外种着梧桐树,这时正是枝桠泛青新叶初生的时候。没人在跟前的时候,戚威廉就盯着那丛展示大自然美感的树桠看。脑中的回忆太多,他不愿回忆只想放空。
“那我一会让王嫂给你擀面条吧,再窝两个鸡蛋撒上细细的香葱和芝麻油,保证让你吃了还想吃。”
米娜顺着戚威廉的目光看向那丛树枝,也惊奇于树枝的形态可以那么美妙。
“要是陈安琪在就好了,她会做云吞面。用鲜虾、肉糜和韭黄拌馅,再用面皮包成一颗一颗元宝似的云吞,开水下锅煮熟以后,咬一口鲜美多汁非常美味……”
听见陈安琪的名字,戚威廉忍不住转回头看着米娜,放空的神情变得有些疑惑。
三年了,陈安琪终于找到廉园来了!陈安琪一定忘了当初对他许下“只愿真心相待,不计名份尊卑”的承诺,找上门来图谋什么……
如今廉园是属于米娜的,陈安琪一定是被米娜轻巧地打发走了。戚威廉对他的判断深信不已。只是对米娜又提起陈安琪有些疑惑,米娜怎么会知道陈安琪会作鲜虾小混沌呢?
昨天下午戚威廉突然看到陈安琪,他感到吃惊和畏缩。他不想让陈安琪看到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虽然他的记忆已经渐渐恢复,可是他的身体还是那么孱弱无力。
上次为了把两幅画弄到木楼上去察看清楚,间隔几个小时分两次扛回去,还是把他累得倒地不起。他认得《仙踪》是他三年前从没曝光过的旧作,艾美移花接木用他的画冒充她的作品,他可以原谅她。可是看到艾美的画标注着他戚威廉的名字,并且还获得了大奖,他被激怒了……
“陈安琪和我爸领结婚证没多久,我爸就出事故成了植物人。他们没有办婚礼,不过从法律上来说,陈安琪已经是我的继母了……”
越是看到戚威廉对陈安琪三个字的敏感反应,米娜越是提陈安琪的名字。
“师父,你和陈安琪认识多久了?”
“十九年了!”
戚威廉叹息着说道。突然意识到他不该回答米娜,这等于暴露了他一直在装傻。米娜这么问话好像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戚威廉吃惊地盯着米娜,米娜也正吃惊地盯着他。
十九年前陈安琪才十八岁,戚威廉那时就认识了她,昨天见到认识了十九年的故人,戚威廉非但没有惊喜,还惊得卧床假睡才能平复心境,显然他们的关系不简单!
戚威廉应该是婚内出轨了!
这么想着,米娜本来搭在戚威廉胳膊上的手缩了回来。戚威廉看着米娜的手缩回到凳子沿上,明白这份聪明的小徒弟开始嫌弃他了。
“师父,你恢复记忆多久了?”
“……”
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了,戚威廉决定以沉默代替回答。现在那个被他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人已经不在廉园了,他的心也死了。与其明白地活着,不如装傻糊涂到死。
没有婚姻,没有子女,事业也等于烟消云散,他的人生又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戚威廉闭上了眼睛。看着戚威廉露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顽固神情,米娜咬了咬牙准备刺激刺激他。
“师父,我这样叫你一声,是因为你是我师父这件事已经是事实,谁也没办法改变。其实我对你不是很了解,你的画我也没全部看过,只是因为你的名气大,我爸才花大价钱让我来拜师。可是你又能教我什么呢?我又能指望你教我什么呢?
我把廉园买下来,是不希望你失去熟悉和喜欢的家园,更不希望你因为婚姻失败而精神萎靡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你不理我也行,不过现在咱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捆在一处共生共死。如果你想成为我的拖油瓶,我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我还很年轻,你凭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我和你又没有仇。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生活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自己有没有错?”
米娜的话如机枪扫射,把戚威廉扫得瞠目结舌,第一次意识到他的这个小徒弟不但聪明敏锐,口才还这么好。只用几句话就能把他的自尊自大撕得粉碎。
戚威廉拼命闭紧眼睛,要继续装傻心肠就不能变软。
“那天在医院,你为什么给艾美一幅画让她逃婚?”
威逼利诱犀利言辞都对戚威廉没有效果,米娜突然话锋一转,站起来直逼戚威廉的眼睛。
触到心底最不想让人知道的情愫,戚威廉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松开眼皮撞见米娜清亮的眼神,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飞快跳动的心脏这时归到原位,他舔了舔嘴唇缓缓地说道:
“我没有让艾美逃婚,我只是给了她一幅画,我想祝福她和费南新婚快乐。”
戚威廉不会说假话,也不想编造任何谎言欺骗米娜。米娜说得没有错,如今他和米娜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戚威廉的声音嘶哑,嘴唇被他舔起了皮屑。米娜端来一杯茶水递到戚威廉面前,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讨厌他了。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没有谁是单纯的过错方。不了解具体情况,又怎么好轻易下判断戚威廉的为人呢。
许是渴极了,戚威廉喝水时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等他放下茶杯,米娜发现他已泪流满面。戚威廉揪起衣袖毫不掩饰地擦泪,米娜赶忙找来毛巾让他擦脸。
“我,我也没想到,艾美会逃婚。”
戚威廉的脸捂在毛巾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