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江水势平缓,并无多少急弯险滩,这一段水路相对安全,很少出事故。
像今日这样骤然风起,江水波动的情况很少。
人们也没怎么当回事,并不如何慌张,有的稳妥起见,停船等待风平浪静再扬帆起锚,有的甚至速度都不减,继续前行。
须臾风浪便大起来,仿佛水里有只巨大无朋的怪兽在下面兴风作浪,搅动的水面起伏不定,大小船只在江面上随波上下起伏,左右摇晃。
一时没来得及回仓的人们被摇晃着,随着船只的颠簸被晃来晃去。
风浪中此起彼伏的声音嘶吼着:
“掌好舵,稳住船!”
“别在外面站着,快会仓里去!”
“抓紧栏杆,千万别松手!”
“降下帆,快!要快!”
乱糟糟中,听得“噗通”一声响,送别的百姓中突然有人大声惊呼:“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落水了!快救人!救人呀!”
人们骇然望去,只见方才还跟他们告辞的国师大人已经没了影踪,而江面之上,冰蓝色的纱裙在江水起伏间一晃而没,正是国师今日穿的冰蓝色广袖留仙裙。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接连几条影子随之跃入水中。
虞八娘向船尾急冲过去,扶着栏杆向下张望。
徐林跌跌撞撞抢到栏杆边扶栏下望,惊慌的吆喝,“快,会水都下去找,找不到国师大人咱们都不用活了!”
一阵兵荒马乱,相继又有几条人影跃入水中。
留在船上的人们焦急的盯着水面,少时,一个个黑色的脑袋浮出水面,左右张望着,却不见国师大人的影子。
徐林在船上大喝,“别磨蹭,再找!”
风浪渐渐小了,水面不再晃动,仿佛水里的怪兽方才只是翻了个身,船也安稳下来。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下水的人体力消耗殆尽,陆续回到船上休息,却仍不见国师大人的身影。
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大家都心照不宣,正常人在水里这会儿功夫早不行了。
但那是神通广大的国师大人啊!能通天彻地的国师难道就这么殉在一条江里。
浑身湿哒哒的欧阳华抹一把脸,喘息着,语气沉重道:“国师大人在太平府以自身精血降服旱魃,祈雨时又大伤元气,没好好休息就赶到广饶府,紧接着召唤各地鸟雀来此,驱使它们吞蝗除灾……”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我家国师也是人啊……在太平府求雨时,下了祭台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欧阳华喉头梗着说不下去,欧阳实深吸一口气,沉沉地道:“我再下去!”
“我也下去!”小船上哽咽的百姓也跟着道。
随着两人再次跃入水中,其余人等默不作声,也都先后下水。
龙骧卫官兵、送行的百姓,排成几班子轮流下水寻找,一直到日头西斜,依旧没半点音讯。
因担心被水冲到下游,另分一拨人手往下游寻找,也是无果。
眼看天色黑下去,再下水也是徒劳,人们才纷纷回到各自船上。
大船上人如丧考妣,静默着呆看着水面,送行的百姓不得已返回,打算次日带更多的人手来寻找国师大人。
虞八娘坐在栏杆上,抬手妖娆的扶着鬓发,仪态闲适,再悲伤沉重的气氛,与她仿佛是戏台上的一出戏。
入了夜,今晚注定很多人都睡不着。
欧阳兄弟坐在船尾,望着月夜下平静流淌的水面静静坐到夜半。
“明日你去禀报爷,我留下来再找找。”欧阳实的声音轻轻道。
欧阳华苦着脸,“要不哥你去吧,我留下。”
事涉洛姑娘,他怕爷剥了他的皮。
“也行,”欧阳实道:“姑娘……也不跟咱们商量商量。”
“你觉得姑娘没事?”欧阳华忖度着他这话的意思问道。
欧阳实扭头看他一眼,月色下眸光轻闪,“姑娘那么大的本事……”
“切……”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虞八娘脚步轻缓踱步过来,语气轻柔如向情人撒娇:“她若是能被水淹死了,我就自刎在这里给她陪葬。”
语气很轻柔,说出的话却很怨念。
异人志掌令若死了,她这个异人现在也活不下去了。
欧阳华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其实也不认为姑娘会这么脆弱,但一直担心万一有个万一,姑娘那日的确累到不行,驱鸟吞蝗着实耗费了她很大的精神,若是不幸真的身殉,他都不敢想那后果。
听虞八娘这样说,他总算能放下一半的心,否则姑娘若真出了事,他兄弟两个直接自杀谢罪得了。
只不过他想不通,姑娘那么大的本事,想脱离朝廷,有的是办法,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
次日,天尚未明,广饶府知府就已经带人赶来,发生这么大的事,国师大人在他辖下掉进江里,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生不见人,哪怕能找到尸首也是好的。
而虞八娘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迹,众人一个个心里如同压着大石头,谁都没顾得上她。
欧阳实悄悄离开去禀告赵衍,剩下的人继续下水寻找,担心尸首顺水漂流到下游,用了五日时间,一直顺水找到临畿府,也没半点踪影。
人们心中都存着一点想法,这么久都没找到,大约尸身已葬身鱼腹。
国师大人落水身故的消息迅速被传回京都,传进淳和帝耳中,向各地扩散而去。
国师大人为拯救受灾的百姓,耗尽心血,以至于无法自救,葬身江河,一时受过她恩惠的几府百姓,人人自发穿素衣,挂挽联,忌悼国师。
而此时北边的宁州城外十里的镇北军大帐里,赵衍脱下身上的甲胄,换上紧身箭袖衣,横刀在腰上挂好,正要准备出去帐外。
陆先生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道:“战事正是吃紧之时,明日再攻一天,宁州城就被我们拿下来了,这时候离开,岂不前功尽弃?”
赵衍的脚步一顿,回头道:“有刚叔、徐叔在,拿下宁州城是迟早的事,我在不在并不影响战局。”
“我虽没见过洛姑娘,但传闻沸沸扬扬,那么一个身具大能的人物,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折在江水中?大约是金蝉脱壳之计,洛姑娘若是脱身,必定会赶来与您汇合。”陆先生见拿战局相劝没用,立刻就换了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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