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叶很快从楚风手里接过李可儿抱起来,又伸手要取李可儿的包袱。
“我有些事需要向你讨教!”楚风抬了下下颚示意,“走吧!”
韩三叶没再多说什么,抱着李可儿回了房。
楚风跟到李可儿的房间,没进卧室,很随意地在外间桌前坐下,等韩三叶安置好李可儿出来,楚风示意他坐下,倒了两杯水,将一杯推至韩三叶面前。
见韩三叶神情依旧沉重,楚风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好一阵后,韩三叶握住水杯,终于开了口,却说到,“这一路小姐已经逃了无数次!”
韩三叶如他师傅一般沉默寡言,而荆不夜也并不是话多的人,他们彼此也并未有过太多交流,但楚风却很懂这个少年。
楚风起身,来到韩三叶身侧,出手拍了拍韩三叶的肩,“辛苦你了!”这话不是安慰,而是陈述实情。
韩三叶垂下头,默默无言。这个少年习惯默默地将所有重担都压在自己心头,不对任何人说,此时他会对楚风说出这些,只是因为他真的被压得不堪负荷了。
楚风将手轻压在韩三叶肩上,没有拿走,接着说到,“你比可儿姑娘更想去报仇,可是你必须忍住,而且你还必须阻止可儿姑娘去报仇!”韩三叶被教导得很像武修罗,武修罗是一个路见不平一定不会按捺的人,但此时这个少年却必须要压抑自己
韩三叶抬起头,坚定如磐石,“我比谁都理解小姐想去报仇的心,但是……你师傅说得对,我和小姐都报不了仇,最重要的是我不能让小姐她遇到危险。”
“你是明白的,你做的一切也都是对的!”
韩三叶又默了一阵,之后扭头看向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楚风松开手,“我需要时间,而正好这里不缺时间。”再不疾不徐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韩三叶并没有懂他的话,但寻思了片刻后问,“你想报仇吗?”
“你是要问我想杀了我师傅吗?对吧?”
韩三叶点了下头,定定地看着他。
“我从未想要杀了她。”
“我能相信你吗?”韩三叶问得十分郑重。
“你可以相信我。”楚风神情淡然,“我不会伤害她,更不会伤害你们。”
“你不会觉得对不起你父母吗?”
“我原本就对不起他们,再多一些也一样。”楚风唇角抿着一缕嘲讽。
韩三叶凝眉,“你……变了!”
楚风笑了笑又道,“在这个世上,我最想对他们好的人就只有她、江姑姑和我爹娘,我爹娘已经不在了,我想偿还、想对他们好已经不能了,余下的她也好、江姑姑也好……我并不想再一次变成遗憾。”
“你真能忘记她杀你父母的仇?”
“不能。”
“那么你怎么能不想杀她报仇?”
“在入云山的这些时间,我不断地在想这个问题——她杀了我爹娘,她欺骗了我甚至可能利用了我,可我为什么仍然下不了决心去杀她?为什么还是不想杀她?现在我终于可以说了——因为她比我的命重要,比我的一切都更重要!”
“她值得你这么喜欢吗?”韩三叶不赞同又同时有几分怀疑。
“我爱她,所以她值得!”
韩三叶神情凝重,“你不怕被人说你……天理不容吗?”
“我本就是如此!”
“你……”韩三叶竟一时言讷。
楚风淡淡一笑,“她要为不夜门报仇,要杀我父母,这符合江湖规矩,她并没有错!我爹娘的死,有错有罪的只有身为人子的我。很久以前,她就教了我的,自己的事自己担,这个罪孽我要担着。”
“我不懂你和你师傅。”
“不懂很好,这样才好!”楚风看着水杯里澄澈的水微微一笑,说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再道,“你和可儿姑娘绝对不会像我们这样!”
韩三叶拧了下眉,“我和小姐和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才好!”楚风仍是淡淡地含着笑。
韩三叶眉头拧得越深,似乎微有些恼了。
楚风也不是故意惹他,便坦诚道,“我是认真的!我和我师傅之间的事你多少也是知道的,到如今也是诸多波折,将来也不见得能平稳,所以你和可儿姑娘是一定不会和我们一样的。你与可儿姑娘自小在一起,彼此相知甚深,不像我,我是在师傅身边长大的,但我以前从来都不了解她。而且你该阻止可儿姑娘的时候会狠心阻止她,而我当初就没做到这点!”
韩三叶眉头舒展了些,却疑惑地问,“是你师傅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不怨恨她?”
“你会怨恨你师傅吗?会怨恨可儿姑娘吗?”
“师傅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怨恨?小姐待我就如亲哥哥一般,我当然不会怨恨!”
“我和你一样,何况她既是我师傅也是我喜欢的人!”
“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她对我是最重要的人,我放不下她。太子给了我忘情丹,我和她都吃了,我没忘了她,我觉得庆幸,她也没能忘了我,我感到很高兴。虚怀掌门之前告诉我,入云山有三生河水,喝下就可以忘记一切前尘往事,从此红尘尽弃爱恨无关,但我不愿意喝。我不愿意忘记一切,更不愿意忘记她!”
韩三叶寻思了片刻,最后说到,“她怀了你的孩子。”
“嗯,我知道。”
“永夜宫被毁了,是那个毁了无忧岛的叫胡肆的人。”
楚风一直若有若无挂在嘴角的笑容终于凝结,神情变得凝重。
“你师傅阻止我和小姐去报仇,但我知道她一定会去。我师傅也要去杀胡肆为师娘和岛上的人报仇,但你师傅对我说,谁都没把握能杀了那个胡肆。那个胡肆真的很厉害是吗?”
楚风点头,“我们都并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他真那么深不可测?”
楚风再度点头,神情微敛道,“有一位前辈郑重警告过我,即便十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让我尽量避开他行事。”
韩三叶眉眼微低,显得有些失落。
“那也只是当时而已。”楚风注视着韩三叶,“我们不能倒回,但还可以往前,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我或许不行,你师傅也不行,我师傅可能还是不行,那也还有你们。你们现在是不行,但没说将来也一定不行!”
韩三叶再度抬起头来,但眉头微结。
“入云山是很适合修炼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时间比外面更多,山中一月外面不过一日,所以你和可儿姑娘都有机会!”
韩三叶寻思了一下,而后神情肃穆显得郑重而又决然地点了下头。
楚风也轻点了下头,放心地起身打算离开,“我要回去给她熬药,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也要好好照顾可儿姑娘!”
“我会照顾好小姐,不用你们说。”
“所有事你都是明白的!”余下楚风没有多说,拿着自己的药包离开了。
韩三叶没有刻意去送楚风,直到楚风带上了门脚步声也已经远去,他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水,然后起身回了卧室。
李可儿仍在昏睡中,原本安稳的睡容却忽然皱着眉显出痛苦的模样……
“小姐——”
韩三叶不自禁唤了一声,伸手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娘——”李可儿呢喃了一声。
韩三叶还未触及的手猝然收回。
仍在睡梦中的李可儿眼角滚下一颗泪,韩三叶眉头跟着拧住,眼眶微红,嘴紧紧抿着。
世间最痛苦的事,无外乎如他这般……无能为力!
楚风回到自己的住处,见屋外炉子、药罐甚至柴火、水桶都已一应俱全地备在门外房檐下。丝毫没有多想,他便放下药包,提着水桶去取水。
楚风对入云山已经很熟悉,并不需要人指引,很快就提了水回来,之后就生火开始煎药。离开傅青竹加入天诛的这些时间,很多时候都是风餐露宿,对生火之类自力更生的事他已经十分熟稔。
原本楚风离开后傅青竹就躺下歇息了,但未能入眠,楚风几个来回,她都在听着。永夜宫被毁让傅青竹心下一度惶惶,而这一路李可儿在大漠中也时时想要逃走,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但直到这会儿她仍然不能安心下来。她闭上眼,总看见被毁的永夜宫,看到大片鲜血和如星河灿烂一般的鱼鳞漂浮其上……
苦药味渐渐飘散开来,傅青竹受不住这苦味,也无法睡觉,索性起了身。
傅青竹出门来,守着火炉的楚风闻声回头,两人正好相望。
“你没休息?”楚风先开口关切,并立刻起身迎上来。
“别过来!”傅青竹皱眉喝道。
楚风立刻止步,面上的笑微僵了一下,“好,我不过去!”
傅青竹已经想到这药很可能是熬给她的,但这情她并不太想领。
“楚大公子,你熬药就不能远点?”傅青竹并没有给好脸色。
楚风仍笑着,“知道你不喜欢苦,但良药苦口!你放心,会帮你准备糖润口。”
傅青竹眉微挑,“你当你在哄小孩子吗?”
“我在哄你。”
傅青竹被噎了一下,很快撇开眼,“你不用献殷勤!没用!”
“我并没有献殷勤,我只是做我觉得我该做的事!”楚风回到火炉旁看火,背对着傅青竹。
“你还真是变得越发油滑了!”傅青竹想走开,但没迈开脚。
“其实我并没有变,只是比起荆不夜我更敢于说出心里话而已。”
“你变没变,和我并没有关系。”傅青竹的目光不曾再落在楚风身上,甚至转身背对。
楚风扭头望了她一眼,唇角微勾,“有些事无论怎么否认,它存在就是存在!就如我对你,我否认不了,所以不再否认也不再逃避了!”
他的话说得并不明白,但傅青竹很明白他的话。她这个徒弟以往是优柔寡断,但一旦下定决心也是个十分固执的人,所以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而且她也不想多说。
傅青竹打算去看看李可儿和白娘子她们的情形,刚离开几步,楚风立刻察觉。
“你不用去看可儿姑娘,她刚刚歇下。”
傅青竹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去看白娘子!”
楚风愣了一下,而后淡淡道,“记得早点回来喝药。”
傅青竹没搭理,转身就走,比刚才略快了。
“这是云公子特意给你配的!”楚风跟了一句,没再多说。
傅青竹仍走了,但心底略积压了些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