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傅青竹的神情,傅无涯猜测到了她的心思,便说到,“青儿,我对你说这些并非要你同情他,而是让你更清楚自己要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已!如果你真同情他,那你杀他的时候就更不要有任何心慈手软的念头,那样才是对他最好的!”
傅青竹点了点头。杀死胡肆才是对他的仁慈!
“义父,你娘呢?就是祖母她还在世吗?”既然她是胡肆深爱的女人,他们一起活下来了,那么他们应该可以相互扶持的。
“我娘已经去了很久了,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娘就油尽灯枯而死了!”
“抱歉,义父。”
“我娘离世已经太过久远了,所以想起了我已经没有什么感想了。不过我还记得我娘走的时候很释然,也惟独是我爹她还有些不放心,所以他叮嘱我让我成全我爹的心愿。”
胡肆的心愿,惟死而已,但他不会自杀,而要有个人去杀了他。
“茫茫人海,我不知我爹的模样,他又早已改名,更居无定所,我踏遍了千山万水,在这世间找了他数百年,看着世间浮沉变换,我几乎以为他也已经不在世上要放弃了……”
“义父你不知道他的样子?难道他没和你们母子在一起?”
“我娘和他在一起了百余年,在我娘怀上我之后就离开了他。”
“朔夜王在世时他们两人并不很对付,尤其我娘,她说她以前很讨厌胡肆这个人,朔夜王死后,他们两人因同病相怜终于能彼此理解,但是他们在一起也只是彼此煎熬——他们都悔恨自己没能在当时保护住朔夜王以及朔夜王深爱的女子,也怨对方没能救那两人,故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便恶言相向,甚至会动手,而且两人动起手来常常就是拼命,弄得两方都重伤。两人这样反复折腾,都想死却谁也没死……后来也不知道是那一百年打骂出来的感情还是只是意气之争,两人醉生梦死后发生了很多次亲密关系,不过酒醒后谁也没把这回事当回事,仍旧是骂就骂打就打,直到后来我娘忽然发现有了我。”
胡肆喜欢的女人还真有些特别!傅青竹颇为感慨。
“不知道我爹说过没有,其实你的性情和我娘很像。”
傅青竹不由得瞪眼。
“我娘原本也是心高气傲的人,看不进眼里的人从来都不会看一眼,但如果哪个人入了心,那人就是她的命。她遇到了朔夜王,朔夜王就是她的命,朔夜王死了,她也死了大半,最后留在世上的她说那不过是一点残魂。”
“祖母不爱胡肆吗?”
“我觉得我娘是爱他的。我娘曾跟我说,她觉得我爹应该很早以前就很喜欢她,因为他明知我娘嫌恶他还总是没事就去招惹我娘,惹得我娘生气。”
傅青竹想了想,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所以胡肆招惹她生气是因为喜欢她?
“我娘虚弱得快要死去的时候又说,她发觉我爹以前做的事好像有些是想讨她欢心的,但她当时没看出来,反而觉得他是挑衅她。她说我爹其实挺笨的,一点不会讨女人欢心。她还说,他们在一起那百余年,每次打架,分明我爹法力和武功修为都比她高,他明明可以打死她,但每次他都手下留情,导致两个人一起半死不活……”
傅无涯说到此处哽停了许久,好半晌后才又道,“我娘她应该最后发现了,她就算有大半个人随着朔夜王死去了,余下这点也是爱我爹的。我娘死前让我一定要找到我爹,成全我爹的心愿,可她应该比谁都清楚,我爹的心愿不过也是一死罢了!”
傅无涯说完,幽幽一叹。
“义父,你放心,只要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为了我自己,我也一定会去杀胡肆!”
傅无涯伸手轻抚傅青竹的头,“青儿,我说这么多是希望你对我爹将要引起的风浪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希望你能明白——爱恨情仇是这个世上最磨人的东西,而时间时间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杀手,你争不过也永远赶不上时间,它能磨砺你的意志也能摧毁你所有信念。”
傅青竹点头,“义父你可以放心,我和他不一样,我也曾担心我会变成他那样,但我想过了,我不会变成他那样的人!待一切事了,若我有命,我就和雅言回山上去,从此避居世外,不再过问世间的事。”
“你若能杀了我爹,往后也许还有漫长难计的岁月,而雅言最多能陪你再一个数十年。义父原本是希望你和荆不夜能携手百年,你们是早已注定的缘分,我以为他至少能再多陪你一段路,但你放弃了他,义父只好尊重你的选择。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一定要留下,那你又有没有打算过对荆不夜如何交代?”
“这个孩子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他既已忘记我和他的前缘,那么我何必再去打扰他?若我能活着,我便和雅言一起抚养他长大成人。”
“若这是你的决定,那义父也不多说。你既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作为母亲,你就要抚养他,所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青儿,你要活下来!”
傅青竹在心中再三衡量,最后点头,“我会尽力活下来的!”
“你是一定要活下来!”傅无涯轻拍她的肩,郑重其事道,“一个母亲不是吧孩子带来世上就结束了,你还要用心抚养教导他。”
傅青竹只得郑重地点头作应。
“不过,义父,我不是人,荆不夜是人身化妖,那这个孩子会是什么?”傅青竹忽然想到此事,“他不会是人是吗?”
傅无涯没有直接回答她,却道,“我娘是人,我爹是妖,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义父应该是半人半妖?”
“你说的是对的,但对你来说,我就是你的义父而已不是吗?不会因为我是人是妖而改变。你于我也一样!虽然我当初抱起你之时便已知晓你非人,但是我收养你做了我的女儿,自那时起,你一直是我的女儿。世俗人辨你是人是妖,是妖就要置你于死地,那是他们的看法,蝼蚁之辈的偏见看法对你真的重要吗?即便是生而为人,就一定不会受人世欺凌吗?”
傅青竹很沉思片刻便领会了,“这个孩子是人还是妖不重要,是不是朔夜王的转世也并不那么重要,他来到我腹中,是我决定要生下他的,所以他是我的孩子,这就够了!”
傅无涯默许地点了下头。
“人也好妖也好,活于世总会遇到不平不公,我这个母亲要做的是教会他将来如何去应对,让他能自身明净便是!生于世活于世,对错不由他们评定,但求无愧于自心便是!”
“你始终是个聪慧的孩子!”
傅青竹彻悟了,对傅无涯躬身一拜,“多谢义父!”
傅无涯伸手拦下她,“不必!你身孕尚浅,不用行这么大礼。”
“李解忧说我胎很稳,没什么大问题。”
“别太大意,当母亲的人了就该多注意!”
傅青竹点头认教。
两人已经叙话得差不多,傅无涯忽然提道,“雅言是不是太久了都没回来。”
傅青竹想想也觉得时间太久,不禁有些担忧,“我去问问!”
傅无涯点头默许,傅青竹便立刻出了包厢。
傅青竹疾步下楼下问掌柜是否看到江雅言,掌柜寻思后回道,“那位姑娘她走了。”
“走了?”傅青竹不禁惊诧,江雅言会去哪儿?她又问,“她一个人吗?走了多久了?”
“一个人,走了有一阵了。”
傅青竹立刻回到包厢跟傅无涯说明了一下,而后匆匆离开了。
江雅言突兀不见,傅青竹心中十分不安,她急急忙忙都从升仙酒楼赶回客栈,先回房间没见到人,但察觉江雅言回来过,还拿走了一些东西。傅青竹下到楼下再问客栈了掌柜,掌柜回复她江雅言确实回来过但又匆匆忙忙离开了。
傅青竹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再度匆忙回到升仙酒楼,心急得推门便道,“义父,雅言不见了!”
傅青竹推开门,先入眼的是背对着门穿着黑斗篷的人,她身体已入门,微滞了一下,此际那人转了下身,斗篷的一角微掀起,傅青竹认出了花纹,确定他是天诛的人。
“你先去吧!”
傅无涯出言,那人飞快地飞窗离去。
“青儿,你说雅言不见了?”傅无涯再望向傅青竹道。
傅青竹点头。这一路她已经想过,江雅言的性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她寻思莫非是她身上的迷魂术又被催动了?
傅无涯看破了她的心思,“你已考虑过她会去哪儿?”
“雅言从来不会不告而别,所以……”
“你觉得是我爹?”
傅青竹点头。
“好,我会帮你调查。”傅无涯特意吩咐,“你暂时还是好好安胎吧,不要太着急。”
“不行!雅言不见了,我怎么还能安心?”
傅青竹着急,转身打算出去找找,她想江雅言可能还没走远,也许还能追回来。
“青儿!”傅无涯一声呼喝。
傅青竹止住了脚下,回转身望向他。
“刚刚我问过天诛的人,他说看到她骑马离去的,已经有一阵了,你根本追不上!”傅无涯再说到,“青儿,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至少要顾着孩子。如果你和孩子因此出了什么事,你是要让雅言愧疚而死吗?”
“可是……”
“你放心,若真是我爹带走雅言,他这个举动多半也是为了你,雅言对他并没有什么大用处所以只要你这边还无事,那雅言就不会有事!”
傅青竹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觉得傅无涯说的有理,稍稍按捺下了心中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