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不夜并未问,李解忧已接着说到,“自己作的孽,终究要自己承受!“李解忧说话的同时受伤仍不停忙碌,缓了一阵又道,“有情皆孽,也许真的很适合你们!”
荆不夜沉思了片刻,“青儿现在这样和我有关是吗?”
李解忧眉目微沉,“我早就提醒过她,咒术反噬是很严重的,有时候甚至会比那个咒本身更强。但她一心要解除你身上的咒,逼着我也要让我解咒!”
“她带我回来就为了这件事?”如果他没出现在边城被她逮住,她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份苦?
“我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事,但我这里她只交代了这件事!在她去大漠寻找重生草之前,她就坚定了这件事!”
所以,即便他没正巧出现被她发觉,她还是会来抓他来一趟?他该感动,但他的心中却只有一阵疼,而那疼也不完全为了她做的这件事,疼过便是心酸——何苦来哉!
李解忧见荆不夜神情晦暗,幽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荆公子,我尚能算你的长辈,可否容我说句话。你若不赞同也不要太介意,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和姐姐没有任何关系。”
“李岛主请说吧!”
“事到如今,如果你们还真心相爱,你还爱她的话,那就放开过去的恩怨纠葛如何?”
“李岛主,这话如果是她说也许我会考虑,但她一定不会说。曾经我劝她放弃报仇,她始终无动于衷,最后她和我立约,如果我能让寒月宫的荒地重生草木,她就放弃,但……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她就违约先动手了。”
“所以你不打算原谅她的违约?”
荆不夜轻摇头,“我到如今才理解了她当初执意报仇的心思。我遇见的人都说我们师徒之间很不像师徒,因为我和她的性子十分不合,但有件事上我们却很像,我终究是她教养的。”
“什么事?”李解忧竟也一时迷惑不解。
“寒月宫被灭,她和江姑姑独活下来,报仇在她心底就比一切都重要,尤其比她自己重要,要她为了自己一个人的幸福快乐放下报仇,比拿刀杀她更残忍。她只要活着就必须报仇,因为只有以报仇为支撑她才能原谅自己还活着!寒月宫被灭,她恨所有践踏了寒月宫的人,但她最恨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她是最想死去的那个人,而她却必须活着,活着就要去报仇!她是为了报仇而活着,也是为了活着才不能停下报仇!”
李解忧沉默了半晌,望着荆不夜问,“你现在的想法和她一样吗?你也是为了报仇而活着?所以你要向她报仇,直到你们之中有人死去?”
荆不夜却摇头,“我杀不了她。”
“不,你其实能杀了她。有话说情是穿肠毒药,你看她现在的样子,你如果现在动手就能轻易杀了她。”
“我说过,我杀不了她。”这句话的意思并不只是她武功比他高,他杀不了她,而是就算她的命就在他手上,他也不会下手,“杀了她是让她解脱,我也不会那么做。”他自己也分不清从来没想过要杀她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这是仁慈还是残忍。
“荆哥哥,既然你杀不了傅姐姐,那你为什么要来?”李可儿一脸迷蒙不解,“你不是来和傅姐姐和好的,你又明知杀不了她,那你来是来做什么?”
他是来报复她的,但方法他之前都没有想好。他从来都没信她从未爱过他,但他一再确认,确定了她如今仍深爱他的那一刻他想到了报复她的办法——就是让她爱的他死在她面前。这是他以为的对她最深重的一种报复,她最惧怕的无非是再失去谁,只是如今想来如此其实便宜了自己。在他心底,若她是有罪,那他则更是罪加一等的!
李解忧良久又长叹了一声,“如果你还爱她,不能好聚就好散吧!如你所说,你其实根本不用做什么,她活着就已经是痛苦了,你既不忍心加害又何必招惹?”
荆不夜闷声不语,李解忧的说辞他并非赞同,但心下只觉得好像被点破了什么迷雾。
李解忧幽然叹息了一声,没有再多言。
他在试探她之时曾说,就让他们一起下地狱吧,那句话是真心的,但对于他们而言,在这人世间活在悔恨自责中的每一天何尝不是地狱?荆不夜不知道他心下浮出的这个选择是成全他们谁,但也许这是目前可行的一个处理方式。但他并未就此下决定,他要等她醒来,看她态度才会决定两人的走向。
月光依旧盈落窗上,只是已比前几日亮了许多,地上的影子偏斜的角度也已不同,屋外天上那月已追着它的圆满而去,屋内的人却是早定了要往破裂而去的命运,只是仍需考虑割裂的方式罢了。
“青儿,不要想轻易想解脱,我们该承受我们该受的惩罚!”荆不夜说着话,拿毛巾替傅青竹擦拭手臂散热。
不久,江雅言端着热水进来,不禁先问,“公子,小姐醒了吗?”
“还没有。”
江雅言来到床边放下热水,“公子,你还是歇歇吧!”
“没事,我这一遍很快就擦完了。”
从荆不夜醒来已经过去了数日,而傅青竹一直在睡梦中痛苦挣扎却始终不曾醒来,高烧来来回回顽强不退,需要一直有人看着,发现她发烧就立刻要一遍遍地替她擦身散热。因为如今不夜门内只有李解忧一人能负责处理门内事务,她实在分身乏术,所以照顾傅青竹的事被荆不夜和江雅言自愿承担了下来,其余人如李可儿时不时会来帮下忙。
荆不夜替傅青竹擦完了身体,从床边退开,江雅言立刻接替他继续。
忽然,一阵啼哭声由远及近,荆不夜立刻就知道谁来了。傅青竹昏睡不醒的这些日子一天总会有几回会这样的情况,他和江雅言都见怪不怪了。
傅青竹走到内室的门口拦下了来人,他还没说话,对方就带着失望语气道,“她还没醒啊!”
荆不夜点了点头,并道,“她帮不了忙,胡姑娘你还是抱月儿回去吧,不要吵到她。”
“真吵醒她不夜挺好的吗?”
荆不夜无法反驳。
“我真的要不行了。”胡依依泫然欲泣道,“不如让月儿靠靠她,说不定接近她,月儿感应到是她就能安静了。”
“胡姑娘你当青儿是月儿的安神香吗?”
“死马当活马医!”
荆不夜冷了脸,没等他说什么,胡依依立刻察觉了,解释道,“我是说月儿,不是说她。你放心,傅宫主不会有事的!”
荆不夜稍松了眉头,其实胡依依那话原本他该听出和傅青竹无关的,只是这些日子他莫名有些忌讳死字,他不知道胡依依为何能如此笃定傅青竹会没事,但一直照顾傅青竹的他最清楚她的情况丝毫不见好转,他总时时不安着,所以才忌讳提起死字。
“我可以跟你保证,她不会死!她命硬着呢,阎王不敢轻易收她。”
胡依依见荆不夜仍紧着眉头,并未有信她分毫的样子,巴了下嘴,又道。“她现在受的苦呢,大概有句话可以形容,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荆不夜轻摇头,什么也没说。他以为胡依依是那种任何事没道理都能扯出道理的人,所以她说的话他不会轻易信,都当耳边风,过了便过了。
“我都透露天机给你了你还不信?”胡依依有些急了。
“你说她一定不会有事,我很开心!”无论真假。“你又说天将降大任于她,故而要她如今受苦,我却不能信。有什么大任等着她去完成?”她心里也只执着于报仇而已,她活着就会报仇,她是为了报仇而活,可报仇这算是什么天降的大任?
“不能多说了,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说多了会遭报应的!”
“那胡姑娘就别说了!”她不能解释清楚,而他不能信,这件事眼下本也不紧要,真假谁都无所谓。
“你这人……真招人嫌!”胡依依气恼道,“我不惜泄露天机安慰你,你却不信。你这人怎么越发不讨人喜欢了?现在你除了这幅皮囊好看外真没一处让人瞧得顺眼的。”
“我不愁让胡姑娘喜欢。”曾经他希望与所有人为善,他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不让任何人挑出毛病,以免让师门蒙羞,但现在的他是个连最基本的自己都没做好的人,也许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所以任性妄为了。
胡依依气得险些没扑上去咬他,暗自嘟囔了几句,之后因为怀中月儿洪亮的哭声终于被提醒了她此来的目的。胡依依也不再和荆不夜计较,从他身侧窜进了内室,径直来到床边,将月儿往傅青竹身上一放了事。
正在替傅青竹擦洗下身蛇尾白鳞的江雅言略愣了一愣,回神后便要劝阻,“胡姑娘……”
“江姑姑,先由着她去吧!只要不耽误你就行。”荆不夜随后来说到,“若实在碍着了就让她抱开便是!”
江雅言点了点头,无视月儿的哭声继续忙。
荆不夜转头又对胡依依道,“青儿现下刚刚有些退烧,过会儿指不定还会身体再升温,你留神注意点,别让月儿沾染上什么。月儿还这么小,身体不比我们这样的大人。”
胡依依豪气地一挥手道,“哎呀,月儿这丫头啥都不好,就是身体好,从她出生到现在,除了哭这个毛病没生过别的毛病!”
荆不夜一时无言。关于月儿的身世,他有过怀疑,但他问胡依依,胡依依都只说是她肚子里来的,其余避而不谈,荆不夜也不好多追问,便作罢了。
小月儿趴在傅青竹身上,一边哭一边扭动着身子蠕动,小手乱抓,偶尔抓住傅青竹的衣襟,但没一会儿就松开了,小手仍乱抓……
胡依依站在一旁眯道打起了瞌睡,荆不夜本要提醒她,谁知道胡依依先到,“你先帮我看会儿她,我累了,得去眯会儿!”说完,胡依依就往旁边椅子一坐,趴下去万事不管了。
荆不夜也不多说身,担心小月儿会从傅青竹身上摔下来,便小心地在一旁看着,哪知小月儿忽然扭了下头望向他,停哭了一瞬,然而继续哭着朝他伸出小手乱抓,荆不夜伸手过去,小小软软的手只能捏住他一根手指,但她抓得紧紧牢牢的。
小月儿忽然不哭了,好奇似地捏着他手指头玩。荆不夜此时才仔细端详了小月儿,小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黑葡萄大眼,小鼻头小嘴,模样霎是可爱,看一眼就让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