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敲了敲门,轻声道,“义父,傅宫主带来了。”
“让她进来吧!”
傅青竹听出确实是胡肆的声音,同时那女子推开房门并让开身示意傅青竹进去。
傅青竹跨进门,那女子在身后关上了房门,傅青竹看到总一身红衣的胡肆今日换了身素净白衣,独自坐在一桌酒菜前,碗筷不止一副,酒菜基本没动,但酒似乎已干了小几壶了,好几个酒壶倒在地上。
傅青竹到桌边桌下,与胡肆相对,摘下帷帽看着他一手酒壶一手酒杯仍旧一杯接着一杯地斟酒自饮。褪去那身红衣,不说话不笑的胡肆看起来倒是不妖媚了,反而平添了几分仙风。
傅青竹坐下也不先开口,好半晌,胡肆又倾空了一壶酒,才问,“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
“拿出来看看。”胡肆放下了酒壶,就着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
傅青竹将为了稳妥一直贴身带着的绣囊从衣襟里拉扯了出来,拉开袋口系绳,一道金光飞出,重生草显现了出来,是碧油油如同兰草的样子。
“是它。”胡肆笑道。
“你怎么看出来是的?”如今这模样的重生草如李可儿之前所说,除了比一般的草绿点,真看不出什么特别。她拿到之时也很怀疑真假。
“我熟啊。何况灵草灵草,自然有灵气,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知道是。”
傅青竹也无法评判他的说辞,便不多疑,将草收回了,之后整个绣囊放到了他的面前。
“接下来就麻烦你了!我希望能尽快!”
“好,弄好后我会送到不夜门。
“不用,你直接送给他就可以了!”
“他不是正在你这里吗?”
傅青竹往窗外望了一眼,发现这个窗口往下正好能看到她们在店门口停下马车的位置。傅青竹明白过来,解释道,“他不会在我这里待很久,很快我就会放他离开!”
“你既然把他带回你身边了,为何要轻易放手?”
傅青竹觉得胡肆这话说得奇怪,她和荆不夜如今什么情况他是最清楚的,而且他之前总说希望看着他们两人为情所苦,他今日这话又是什么用意?
傅青竹拧着眉头瞧着胡肆,胡肆似呆愣了一下,之后开口,“你运气还真是好!”
“什么运气?”他忽然了换了话题,傅青竹还没转过来。
“我说你恐怕很难找到重生草,但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拿到了。”
“这倒确实是运气,但给我草的人说这是缘分。”
胡肆抬眼瞥了她一眼,“里面的人有意思吗?”
傅青竹略迟了一下,回答道,“没你有意思,但比你讨人喜欢多了。”傅青竹联想到自己方才一瞬的怀疑,门外那女子在边城出现过,那么胡肆到过边城吗?
“都这么久过去了,还死守着那一块地,也不知该说他们执着还是说他们阴魂不散。”胡肆似嘲似叹道。
“你认识他们?”傅青竹借机问。
“不认识,但我知道他们的来历。”
“那……他们是什么人?”傅青竹顺势问下去。她只知道那些人明显不是一般人,但详细的她说不具体。
胡肆道,“无忧岛是蓬莱的一角,蓬莱是上古仙山,历史悠久,而入云山……以前它应该是叫玉华山,也可以说是一座仙山,上面原本有一个修仙大派。蓬莱、昆仑、蜀山、玉华四大修仙派,玉华虽属后起之秀且只居其尾,但也是让四方仰望的存在。”
“玉华派?”她确实猜测那是个门派,胡肆如此说那就真是了。
“千年前那场浩劫,几乎所有修仙派都随之陨灭了。首当其冲的是蜀山,其后是昆仑,再玉华,最后才是蓬莱,蓬莱沉没深海,浩劫也很快随之结束,据说是蓬莱之上有一个上古大阵起了逆转的作用。”
“如果入云山就是玉华派,那他们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傅青竹以为是和无忧岛一样,可能保留了部分。
胡肆一笑道,“你以为那山上有多少是活人?”
“什么意思?”
“听闻玉华山为了对抗浩劫之时那毁天灭地之力,用了一个阵法,这个阵法是玉华派所有人齐心协力组成的一个大阵,并通过人皇后人接通大地之力,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绝地反击,但……玉华派还是失败了。”
“你的意思所有人都死了,所以那上面不是活人?”怎么可能?她见到的人都是活生生的。
“那倒也不一定,玉华山那一战中也有几位厉害人物。人皇后人不说,玉华山有一位活了上千年的长老也可以不计,但当时还有不灭妖祸玉华姬和她的师傅一位据传能通达神意的真仙,其余人也许会死,他们几个之中或有人能逃生。”
不灭妖祸玉华姬?和她的师傅?傅青竹莫名想到了自己听来的那个故事,“玉华姬和他的师傅是什么关系?”傅青竹不由得多事地问。
胡肆目光微湛,“他们……是师徒也是情人,和你与小不夜相似,生不同道却纠缠在了一起。”
那么……那个人就是真仙?她是真见过仙人了?她又想到那个人说她是人皇后人,那她真是吗?
胡肆觑视她微眯眼,“你见到他们了?”
“没有。我听说了他们的故事。”傅青竹这话可以说是真话,她确实没见过他们,她只见过他,也确实只从另外的人口中听说了他们的故事。
“这两人若还活着倒是真不好对付!”胡肆叹但。
“你要对付他们?”
胡肆端起一杯酒,朝着傅青竹举了下酒杯,眼睛望了眼窗外,再看向傅青竹,轻言慢语,“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
傅青竹不解其意,但看出胡肆明显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她微低了下头,不经意数了下桌上的碗筷,连同胡肆面前的在内总共是四副。可他加上他的义女也就两人,傅青竹觉得奇怪,就问,“你一个人摆这么多碗筷做什么?”
“请客。”
“你的客人应该不是我吧!”
“确实不是。”
“那么……你的客人来了吗?”
“他们一直都在!”
傅青竹四下一望,根本没什么人。
胡肆扯唇一笑,“逗你的!”
傅青竹拧着眉,若是以前她一定已经恼火了,但今日她不想和他置气。
“你现在有进步,倒是按捺得住了。”
傅青竹瞧着胡肆,隐约觉得今日的胡肆和平日那让她见了就会嫌恶的感觉略有不同,但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琢磨了半晌,傅青竹问,“你……认识我义父吗?”这个问题在她心下存了许久。
胡肆一笑道,“你终于问这个问题了。”
“你和寒月宫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我和寒月宫没有关系,只是和你义父有点剪不断的牵扯。”
傅青竹确定了胡肆和以往是有些不同,因为他竟然如此平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以往就算她的问题他会解答,也会先故意卖一阵关子或者先嘲笑戏弄她一番惹她生气。
那么胡肆是义父的朋友?虽说他义父确实广有结交,但能跟胡肆这样的人交上朋友还是让傅青竹略吃惊。
“你是小涯的义女,所以我要你活着,但除此之外,我很看不惯你!”
小涯?胡肆的面貌看起来不过二十来许的年纪,绝不超过而立,但他对自己义父的这声称呼让傅青竹心下微动,忆及无忧岛之时的事。
“你到底多少岁了?”胡肆真有上千岁了?那他就算原本是人也真成了妖了,只是按照李解忧的说话,如今的世界已经不适合妖类生存,那他如何这样张扬地活了这么多年?
胡肆微微一笑,“我可从没瞒过你,我就是个老不死的!”
傅青竹想起了,当初她火烧的伤愈后本还存着感激之心,结果去见他聊表谢意他先来了一句,先叫声爷爷听听,结果她就和他不对盘了,之后越演越烈再没和气过。
如今想来,如果胡肆和无忧岛阿幺一样活了上千年,那他自然也是自己义父的长辈,也许他们是早些年结识,那时候可能根本还没有她,而胡肆让她叫声爷爷也算便宜了,没让叫祖宗算就不错了。不过就算真知道他真那么大年岁了,这声爷爷她也是叫不出来的。
“你真有一千多岁了?”傅青竹想确认。
胡肆反问,“听说过九尾狐吗?”
“这个倒是听闻过。难道你就是九尾狐?”傅青竹记得自己查过的关于妖类的书中记载,狐天生一尾,千年或可得道,再每隔一千年多生一尾,也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最快也要万年才能修得九尾之形。如果胡肆是九尾狐,傅青竹心下对他还真要忌惮几分。但若如此,他简直不止是老不死了,是快寿与天齐了吧。
胡肆轻点了下头,又道,“我没活那么久,我不是修炼成的。”
不是修炼成的,莫非是天生的?修炼而成的九尾狐记载里也说是千年难遇,天生的恐怕就更稀少了,得是旷世难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胡肆喝了太多酒,已经有些醉了,今日话匣大开,继续为傅青竹解释道,“多年以前,我只是一尾稍有修为的狐妖,但我有一位至交,他长于丹药,久居于山林之中与山中生灵为伍,被尊为山神。我与他亲近,他没事就拿他那些丹药当零食喂给我吃,说试药。我吃得太多,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短短数百年成了号称狐妖最尊的九尾狐妖。”
也就是说,是这个长于丹药的人养出了胡肆这个老妖怪祸害,傅青竹说不清对那人的才能钦佩更多还是迁怒埋怨更多。
她是打算在荆不夜恢复成人后找机会杀了胡肆的,可如今看来,胡肆是个千年老妖,她虽同样是妖却还是嫩雏,要杀他还真有些难。
胡肆似未瞧不出傅青竹的心思,仍自说到,“天地浩劫,世间万物死伤大半,他也含恨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天地之间规则动乱,人界那么多大小仙妖都受不住而死去,而我却独活了下来!”
傅青竹抬眼看胡肆,竟看出了他的落寞,但只有一瞬,他的眼很快又弯成了一抹嘲讽的讥笑。
“我记得你曾说你想要整个世界所有人都去死,是因为你这个朋友吗?”就是荆不夜下山,她被她偷袭擒住之时,他说过,这世间一切可憎,该活的已经死了,故而活着的也该去死!那时候她才知道胡肆憎恶这世间的一切,他还玩笑般邀替她结盟,但她骂他疯子、有病,然后就被打晕了再醒来就在木石村了。
“你觉得呢?”
傅青竹相信了他不是说着玩的。他的话里已经提到,给他丹药的人含恨离世,那到底含的是什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