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一大早,沈哲就被母亲指派,到小区门外买麻糖儿,门口被黄阿姨喊住,顺道两家一块办了。
女婿还没当成,该干的活先干上。
华夏这些传统保留得不错。
两排流动摊位,正要随便选一家买两斤算了,听摊主吆喝一声“又甜又不粘牙”,沈哲转头就走。
既然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样子。
吃麻糖就是粘牙的,你光甜不沾牙有个毛用啊。
这东西是孝敬灶神爷爷的,老爷子保护一家老小360天,今个要乘嫦娥一号上天,向玉帝汇报全家人的恶行或者善行。这关系到来年的吉凶祸福,利害重大,马虎不得。所以家家都很重视,要供上零嘴麻糖儿让灶神爷爷路上吃,粘住他的嘴,使他不能调嘴学舌,以免在凌霄宝殿当着玉帝和文武的面说坏话。
当然,沈哲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
闲来还有心思去考证灶神是谁的化身,管火的祝融么?是男还是女?
按这一带的说法,灶神姓张,名禅,字子郭。
子郭先生状如美女,帅气不凡,招蜂引蝶,先娶贤惠的郭氏为妻,后纳好吃懒做的李氏为妾。
故事里的事,这么做肯定悲剧呀。
果然,李氏教唆他休掉郭氏,两口子把家产挥霍一空,随后李氏弃家而去,子郭先生遂沦为乞丐。
饥寒交迫,最后饿晕在富户门前,被女仆弄到厨房,饱餐后面见女主人,正是前妻郭氏。
这下脸被打的生疼。
羞愧之下,一头钻进灶膛自我了断,郭氏见状大悲,不久辞世。
玉帝闻知,感念张子郭敢于悔改,又于灶火中**,封他为灶神,郭氏被封为灶神奶奶。
各地传说不一,自圆其说即可。燕大文学院任院长研究的民间文学,也包括神话传说部分,课堂上就讲过另一个版本的灶神来历。
什么版本不重要,主要能说明华夏神话体系是世界各地最丰富的,还能和生活结合的很好。
所以,灶神一年里大部分时间是好人。
但偶尔也会干点坏事。
比如腊月二十三这天,他就从保护神变成专门向玉帝打小报告的角色,必须粘住他的嘴。
一旦做的坏事被玉帝得知,来年全家**福难料。
很实在的做法。
一百块钱买三斤,卖麻糖的太黑了,市场决定价格,翻了一倍。
路上还有一群邻里小孩子,排着队等在路边,见人就伸手,发掉半斤多。
沈哲小时候也被母亲催着干过这事。
上楼时分成两份,多一块塞到嘴里,嚼两下,门牙马上就被粘到一起了。
林语菡接过去,似笑非笑看看他。
沈哲暂时说不出话来,估计这就是民间祭祀灶神爷爷的原因。
今天码字是没时间了,因为一大堆事都要沈哲去做,除了自家,还有林家的重活他也要自觉前去帮忙。
两个年轻人的事情,基本上被两家大人默认了。
考虑完上大学的问题,接下来肯定就是儿女婚姻大事,到哪儿再去找这么知根知底的合适人选?
沈明诚和林远志去上班,黄阿姨休假在家。
清洗被褥窗帘、各种器具这些事情需要女人去做搬沙发、挪衣柜、上梯子、擦天花板反正屋子里要打扫一遍,都是男人的活。
科学解释是每年家庭需要一次彻底清洁,神话解释是一周后的除夕夜,家里要招待神仙们吃饭。
上供麻糖也要沈哲去做。
因为家里只有他是个男的,男的不拜月神娘娘,女的不祭灶神。
因为张子郭是个小白脸,又干过龌龊事,怕见女的。
据说北方把灶神爷爷和灶神奶奶一起供,沈哲估计灶神爷爷如坐针毡。
问母亲是这样不,被训道:看你闲的!
直到大年三十除夕,灶神爷爷天庭述职完毕把神仙们接引到家中款待,这一周时间都是大扫除,也叫迎春日。
神仙们大吃一顿,擦嘴走人,灶神继续蹲着保护全家。
上午九点,沈哲终于履行完部分家庭男性成员的职责,打声招呼,下楼去了。
岁晏乡村嫁娶忙
宜春帖子逗春光
灯前姊妹私相语
守岁今年是洞房
作为常驻下界的神仙们,玉帝开朝会,灶神和其他神仙都被打发上天述职,人间处于无神监管状态,所以二十三到除夕这几天,可以百无禁忌。
娶媳妇、嫁闺女不用择良辰吉日,称为“赶乱婚”。
七栋楼的大龄男青年张放,经过一年多忙忙碌碌的相亲流程,今天终于要办喜事了。
本来沈家凑个分子就好,奈何小区有个李大爷。
这个热心肠的老头,什么事有了他一般不会变坏,但往往会增加不少麻烦。
自告奋勇充当婚礼总策划。
因为婚庆公司什么的如今还不多见,今天结婚的太多也不好联系,老人见得喜事多,交给他也算合适。
结婚要有喜联,小区里、新房前、连树上都需要不少。
商量到这个事的时候,按理说去婚庆用品店买回来就行了,李大爷又弄出来幺蛾子。
“买什么买?买来的喜联能比得上沈家小子写的?”
他这一说,众人愣了一下,马上点头同意。
“老李这主意好,状元公亲自动手,喜上加喜,张放有福了!”
“正好,小哲毛笔字好得很。”
“咦,以前怎么想不到呢,去年我闺女办事的时候,就该去请小哲过来帮忙的,唉。”
“那时还没考上状元呢。”
一帮老头老太太七嘴八舌,事就定了。
于是,今天一大早沈家大门再次被人擂响,沈哲还没起床。
正要出门上班的沈明诚二话不说,就替儿子把这活接下来了,母亲也喜欢,说红事沾喜白事积德。
颠颠下楼来到现场,好几百口子,估计整个小区的闲人都来凑热闹了。
先递上喜钱,母亲准备好的六六大顺红包。
婚礼会计老黄抬头一瞅,吆了一声:“是小哲啊,你家不用出分子,要你这名头就行!”
“黄爷爷,一码归一码,帮忙和贺喜不相关。”沈哲笑道。
“这个”老黄有些迟疑。
张家大娘远远瞧见,笑的像吃了喜鹊屎似的,快步走过来,喊道:“小哲,放假啦?”
沈哲道:“恭喜大娘。”
“小哲,我们这儿啊,出力的不出钱,出钱的等吃饭,你家分子拿回去吧。”
沈哲有些挠头。
拿回去没什么,只是自从他挣钱之后母亲大方很多,来的时候专门交代要给。
“小子,快过来,马上十点了,别耽误事!”
正犹豫间,那边有位六十多岁的老头一嗓门喊过来,沈哲红包一丢,麻溜闪人。
“这孩子”
张家大娘笑着遥遥头,转头对老黄道:“记上吧,小哲结婚也要不了几年,到时候再说。”
场地最边上一排铺着红布的长桌,就是所谓的婚礼领导小组。
主力上班族不能随便为喜事请假,所以四周人老的老,小的女多男少。
“开始吧,都准备好了,喜联就要新鲜的!”李大爷看到沈哲过来,脸色很高兴。
沈哲一瞅,长桌上豪笔、墨、红纸都摆好了。
当下也不说二话,答应一声“行”,抄起毛笔就动手。
“新鲜的?有那么多词吗?”
说话的是同为七栋住户的蒋姓老头,挺有怀疑精神的。
李大爷瞥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老蒋,你以为状元公是吃素的?搁过去给皇帝闺女写喜联都没问题!”
“扯淡,你咋知道的,你吃奶的时候早建国了,见过皇帝家闺女?”
“戏里、评书都这么说!”
沈哲心里吐槽,这事也就古代状元能干,高考状元估计没几个人行,幸好脑壳有存货,否则他也要丢人。
几个老头抬杠的当口,沈哲已经刷刷完成了一副。
“大雁比翼飞万里,夫妻同心乐百年。”
“好!”
“吉利!”
“出手不凡!”
李大爷得意道:“怎么样,我的主意好吧?”
众人无语,一人道:“老李,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是小哲写的好。”
李大爷不以为然道:“如果我不说,你们能想起他来?”
“就算要夸,那也夸不着你这老家伙!”
这边一叫好,顿时吸引来不少人,按李大爷的安排,婚车要正午赶到,贺喜的邻里都在闲聊。
“李爷爷,需要多少副?”
李大爷想了想,道:“没多少,三十多对就差不多了。”
“行”
沈哲想了一会,心里大约有个谱,蘸饱墨汁,一溜儿写下去。
旁边早有看热闹的小年轻,麻利的把裁好的红纸在长桌上一字排开。
软笔书法和硬笔书法不同,书法家创作讲究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喝的醉醺醺的似乎更好,狂草怀素有“狂僧不为酒,狂笔自通天”之称,小心翼翼追求完美反而写不出好字。
沈哲当然还算不上书法家,不过,他临摹顾体十几年,忽悠这帮邻里绰绰有余。
转眼就是二十几副喜联。
荷红莲开并蒂花,朝阳彩凤喜迎门横批:婚姻美满
嫁有才郎君,娶娴淑之女
英男靓女成双对,风采丽姿展芳容
佳期值佳节喜看阶前佳儿佳妇成佳偶,春庭开春筵敬教座上春日春人醉春风
海枯石烂同心永结,地阔天高比翼齐飞
“好!”
“放古代估计也是状元公,了不起!”
沈哲写一副,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结果把新郎也给吸引过来了。
“阿哲,太肉麻了吧?”
新郎苦笑。
假期里的一帮小子纷纷起哄:“放哥,就是肉麻才好嘛!”
还有大姑娘:“阿哲哥,新房门口还要一副呢,再来个更肉麻的!”
新郎:“我结婚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主?”
沈哲笑道:“放哥,结婚你也想自己做主?想什么呢,开玩笑的吧!”
“哈哈!”
新郎照沈哲肩头捶一拳头:“胡说八道,到时候轮到你,就知道什么滋味了。”
“行了放哥,你就等着洞房吧。”
沈哲拿笔又写一副新房喜联:
爱情似酒杯杯醉,生活如糖曰曰甜
横批:相公娘子
这个更肉麻,四周欢笑声更大了。
写完喜联,李大爷领导的婚礼小组非常满意,自有一帮小子帮忙贴满附近地方。
沈哲受到气氛感染,莫名也心情愉快。
这是一个共同居住十数年的成熟小区,若是新建居民楼,很难出现这样的场景,对门不相识都不稀奇。
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邻里关系冷漠也是必然。
难怪有一次电话里,沈哲提出买新房子的想法,被父母一口否决,只同意过两年好好装修一次。
“正好红纸剩下不少,小子,喜联能写春联也一样,比买的好!”
沈哲正要离开,被李大爷一把抓住。
“李爷爷,还让我写春联呀?”沈哲问道,往年自家都是他写的,好长时间对门两位家长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从外面买的。
“你不会?”
“哦,可以呀,今年马年吧?”
旁边老蒋也挤过来,道:“老李真能赚便宜,正好我家也没买呢,小哲,一块吧!”
转眼又过来几人,那就接着写吧,反正不是什么难事。
“牛似南山虎,马如北海龙”、“千里宏图千里马,一年锦绣一年春”刷刷又是二十几副春联。
黄大娘啐了一声:“前几天买三幅花十几块,卖对子的太挣钱了!”
“大娘还要不?”沈哲问道。
黄大娘无奈道:“豆娃儿手快,早上就给贴了,算了,明年吧。”
老蒋:“嗯,我见了,不太应景。”
李大爷不满道:“你这老蒋,怎么不应景,大过年的说丧气话,我看挺好!”
“今年马年,不带马字应景么?”
沈哲任务完成,正想着是回家呢,还是原地等待,身后林语菡叫道:“阿哲!”
“语菡,你来早了,酒宴没到时间呢。”
林语菡无语道:“敢情你是为了酒宴呀,我是来看新娘子的!”
“早晚亲身做一回,有什么好看的。”
说了两句,林语菡被几个大姑娘拉走了,她比沈哲的人缘好点。虽然当初学习比别人也高一截,但没有沈哲的气场强大,基本上没有同龄人敢和他开玩笑。
正午,一大群人伴着婚车开进小区。
举行婚礼仪式又花去个把小时,整个小区的人都在瞧热闹,沈哲踮着脚模糊瞅见新娘妆很浓。
酒宴就在小区外面不远一座酒楼进行。
席间,新郎新娘敬酒走后,林语菡低声问沈哲:“新娘好看吗?”
沈哲道:“所有的女子都是婚礼上最好看。”
腊月二十四,沈哲来到杂志社,和钟离在总编室嘀咕半天。
第二天,东方休刊两期,全体编辑放假过年,沈哲一力赞同,有钱就是任性。
发放员工红包,互道新年快乐,各自回家。
除夕夜,关起门来,看完海洋电视春节晚会,迟迟无法入睡。
因为楼下鞭炮声此起彼伏。
前几年就有不少专家以污染环境、引发事故为由,企图影响市政府发出禁燃烟花爆竹的条令。
可惜被市民喷成了筛子。
过年不让放鞭炮,那叫什么过年?
私家车也污染环境,你们怎么不坐公交车啊?喝水也能引发事故,渴死你们得了!
反对,总能找到理由。
中海市政府也想禁止,能少给自己添点麻烦,可惜现在民意就是最大的麻烦。最终只出台一个市内不允许生产烟花爆竹,人群集中之地禁止燃放的条令。
华夏人含蓄,不善于歌舞,这么大一个节日,连个鞭炮声都没有,未免太无趣了。
2001年过去。
沈哲和林语菡算二十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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