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没有蠢人，方清这番动作，汪涛只是看了几眼，就猜出来一二。
他急忙说：“方记者，你歇一会，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叫小董送你回去，千万别推辞，我们公司的车可都停在楼下呢。”
“没事的，汪主任。我带了辆采访车，正在外面工地上等着呢。”方清立刻回着：“我就坐一会，不耽误你们吧？这会我头还真有点晕，不好意思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莫名的尴尬，为了下半身，哦呸，下半生的幸福，方清这会真是豁出去了，死皮赖脸也要磨在办公室。
要是被他的记者同事看到，早上还在报社敢于和领导相争的勇士，在采访对象这里画风突变，一定要惊到大跌眼镜。
只有他心里知道，这已经算是好的情况了，社会部许多记者出门采访，被一群彪形大汉打砸威胁的事情也有遇到。
大部分人不知道，这才是传统媒体的行业常态，随着行业的没落，曾经的无冕之王险些变成街边的老鼠，丢掉了阵地，失去了话语权。
未来几年，越来越多的传媒从业者，受不了这种新的工作环境，纷纷辞职。
剩下的人，还在苦守阵地，重建瞭望塔。好在，重生之前那一年，在华夏经济剧烈下跌周期的横盘，货币大放水的背景下，传统媒体中隐显生机，相信事情会慢慢好转。
不提办公室中方清几个人的小心思，东方集团汝阴公司这栋四层小楼最顶层的大办公室里，才五十岁出头的公司负责人姚波，正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电脑。
上面正打开一份PDF格式的文件，下拉有一百余页，封面写着“高新技术产业扶持资金申请”几个大字。
从远在燕京的东方集团总部来到汝阴，虽然是平级调动，但手中的实权陡增。于是相应的，肩上的责任也更大。
面前这份文件，就是他准备报送汝阴发改委的，随着六代线项目的推进，可见的资金缺口越来越大，集团总部也难以负担，只有找当地政府财政贷款或者补贴。
可是他知道，虽然东方集团是汝阴市花大力气招商引资而来的，但落户汝阴前，双方就已经签署了一系列备忘录，对财政补助的方式和渠道等，都有相应的规定，补贴的形式大多是免税，远远救不了即将到来的困境——工地的推进缺少真金白银。
想了想，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内线号码。
“叮铃铃……”的声音，打破了东方集团汝阴公司办公室里的尴尬气氛，彼时汪涛正在和方清大眼瞪小眼。
这位办公室主任面前的电话机一响，他才不甘地收回了目光，看向话机上的来电显示。
熟悉的号码，让汪涛精神迅速一振：“喂。”
电话里似乎吩咐了几声，只听到汪涛点头：“好的，我这就安排。”。一直等对面挂了电话，他才放下话筒。
“小董，你打电话给刘司机，让他立即把车停到一楼去。”接完了电话，汪涛先是吩咐道。
他话音才落，又看向方清，眼神里带着几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方记者，我猜到你今天来，是想采访我们姚总，这我也很理解。只是大家各在其位，都有要坚持的东西，我就跟你交底吧，从我们办公室这渠道，你是迈不过去的。”
说着，他走到方清面前：“这样吧，方记者你一早过来，在我们公司也呆了半天，中午我代表公司，在食堂请你吃顿饭，这采访的事情就这样过去，怎么样？今后如果有机会，肯定可以再次合作的。”
说完，汪涛竟然挽着方清的胳膊，就要将他拉走。
“汪主任，你可别客气，我坐一会就走，中午我回报社也有事呢，咱们司机师傅也在外面等着我。”方清坐在办公室最外边，自然听不到姚波和汪涛的对话，他下意识拒绝道。
“把你们报社的司机师傅也叫过来一起，尝尝我们东方集团的北方特色菜。”汪涛热情说。
“这……”方清本来固守在办公室门口，其实就是打定主意想堵住中午去食堂吃饭的姚波，此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直接去食堂，当面见见那位负责人。想到这里，他有点心动了。
“这就对嘛，你来我们食堂多吃几顿，和我们公司熟悉了之后，今后集团那边有宣传要求下来了，我们肯定最先想到方记者你啊。”汪涛不住劝说道。
要说这位办公室主任，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方清请到食堂，东方集团也是大国企，面对记者还有些尊重，但此时毕竟不是接受采访的时机。
办公室工作干的不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嘛，想领导所未想，事事准备在前。
汪涛心里想着，油然生出一股职业自豪感。拉着方清的手，都不自觉用力了许多。
“那我打电话跟我们师傅商量一下吧。”方清这会还真意动了，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已经诚实地跟着汪涛在走廊上行动了老远。
“好好好，你跟师傅说，我们的食堂就在二楼最东边，今天中午我们在一包吃饭。”汪涛眼看着自己计谋得逞，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拉着方清，几句话工夫已经到了二楼的拐角处，只要再多走几步，今天这场突发情况，就成功过关了。
“喂，张师傅。”这时候，方清已经拨通了报社公车司机的号码，他耳朵紧贴着诺基亚手机，提高了嗓子说道。
“东方集团的汪主任特别热情，他中午很客气地要请咱们吃个饭。”方清站在二楼楼梯拐角，这里有一个窗户，正对着外面的工地。
正常人打电话，都会不由自主地离开身边人，方清也不例外，他慢慢走到了窗边，目光向外。
远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近处是四层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一切都很平常。直到他注意到一辆黑色的沃尔沃，缓缓地开向楼下大门处。
“师傅，东方集团的食堂，有不少北方特色菜，说不定可有你最喜欢的油泼面哦，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
方清背着身后的汪涛，声音忽然游离起来，眼神死死地盯住那辆沃尔沃，嘴里将“不要留下来吃顿饭”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
“我老张是没口福的人，中午就想回报社。”电话中，张师傅憨厚的声音传来，声音还挺大。
“不好意思，汪主任，我可不能将司机师傅单独放回去，既然他要回报社，那我也该回去了，今天真是打扰了，如果下次有机会，我再来拜访吧。”方清转过身体，一脸歉意地说。
“真的不留下来了，也给我们东方集团一个招待的机会嘛。”汪涛刚刚也听到了张师傅在电话里的声音，他仔细地看着方清的表情，犹豫了片刻终于回道。
“真的不了，要不我现在就回去吧。”方清继续推辞。
“那好，我来送你。”汪涛心里估摸着，离总经理姚波预定的十分钟还有好大一会时间，他终于放心下来，就将方清送出了大楼。
“汪主任，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见。”方清一脸笑意地站在沃尔沃边，眼神瞟了眼副驾驶，打了个招呼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原地里，只有汪涛看着他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旁边沃尔沃的车窗这时却突然摇了下来：“汪主任，是你要用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