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70年代,“知识青年”这个称谓,浸染着历史的风尘、包含着人生的艰辛、带着特殊的风味,让人难以忘怀——若爱做梦的话,有关知青生活的梦那肯定是频频光顾梦境的常客,梦中往往会以为又回到了那个青春无悔的地方,结果是惊醒梦中人——无悔有悔自己明白,反正是睡着了你管不着,出现在梦中没商量;梦中若是笑醒了那就真无悔,若是焦愁或惊醒的话那就不是无悔,而是不情愿了。
——更让人记忆犹新的莫属“云南支边青年”了,相对而言,“知识青年”就好过得多,尽管“支边青年”又持枪又拿薪水(每月工资29元5角)的,但却特别使国人牵肠挂肚、情系千家万户……
——二哥就是35年前4万余名锦城和山城两地的初中毕业生、随上山下乡大潮奔赴云南的“支边青年”中的一员,就那么热烈慷慨而又寂寞困苦地干了整整八年,而母亲也同数万个家庭的父母一样,为远在边疆的二哥焦心了八年——
——大姐是不用操心的,她于教育干部学院毕业后直接分配到了郊区公社学校教书;大哥下乡两年后也被招回省柴油机总厂工作。
——那个年代连中央领导的子女都要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所以我们省武术集训队的队员到了高中毕业的时候也得照样下乡插队落户。不过我下乡后刚把各种农活学会,不到半年,就被抽调到了县上,成了县体委和县文化馆轮流借用的文艺体育骨干了——武术比赛完了就是文艺调演,活跃于赛场和舞台,吃的是标准伙食,感觉良好——
——也就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乘国家恢复高考的春风,把我吹到了京城体育院校圆了我多年的武术梦。
——而妹妹晓满下乡两年后也被父亲所在的单位内招回城市工作了。
——只有二哥在边疆苦守了八年……
——二哥第一个月的工资——29元5角一分不少地寄给了母亲……二哥经常给母亲捎来白糖、冰糖、木耳、干竹笋、云南白药、红塔山香烟(给父亲的)什么的;母亲则每到春节前都要给二哥寄去腊肉、香肠、猪油、菜油、黄豆、肥皂、香皂等等,这些东西都是母亲每个月从家里凭票供应的肉、油和生活用品里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
——二哥的每次来信,母亲都要让我们看,说二哥在边疆生活很艰苦,他们早出晚归割胶、劳动非常辛苦——他们正当长身体的时候,没肉、没油吃是不行的,要我们尽量多给二哥多攒一点肉票和油票……在我的印象中二哥他们就像是一群痨肠寡肚的饿鬼……所以,我的同学中与我关系好的家境也比较好的都给了我肉票、油票(同学们都知道我练武,需要吃好点),我都交给了母亲——
——我在省武术队集训时,吃的是运动员伙食,主餐八菜一汤,鸡鸭鱼肉、猪肝牛排……真是太好了,但几乎每顿我都会想到远在云南吃豆瓣拌饭的二哥……唉,怎么会这样?不要说我当时搞不懂,就是后来也说不明白,不过现在与二哥聊起他们八年支边的这段特殊经历时,共同的感受是往事堪回首:
——无论是知识青年还是支边青年,都无疑是我们这一代永恒的话题,我个人感觉还是精神财富——是特殊时代的特殊财富,我就很喜欢回忆这一段青春史;这是我们这一片人生浮云出彩的斑斓之处——
——二哥说:酸甜苦辣,八年磨难多感叹,如心中的苦酒,慢慢地倒成了绝世醇酒,越品越有味,将终身受用。历历往事,抹不去的记忆,这是生活的赋予,历史的担当;虽然艰苦,曾经豪迈,来自边疆的考验;看似蹉跎岁月,倒也不乏磨练,不折不挠;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时代,都是祖国母亲的孕育和栽培……看各人的运气,遇到什么是什么——所以说青春无悔!
——70年代他们那一批初中毕业生是没有机会上高中的(二哥比我大四岁,那时我们都在锦城25中学,我初一、他初三),毕业班的热血青年们向校党委写血书坚决要求去云南支边的感人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没被批准的还跑出办公室哭鼻子呐……二哥因各方面条件都合格,不存在去不了的问题——
——我当时还好奇地问二哥那几个女生写血书又是哪来的血呢?她们不是怕痛得嘛?二哥的好朋友费头子牛大海抢着骗我说:
“经血嘛——哈哈……”他得意地说。
“牛哥,啥叫经血呢?”我追问道。
“就、就是月经血!”他有点脸红,还一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样子。
我还是不明白,又问:“牛哥,你啥都懂,就再说明白一点,到底月经血是从哪里来的嘛?”
“哈哈,抖不清楚了哇——牛头,谁让你乱回答呢?我这兄弟可是家里有名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哦——”二哥这一笑话,好几个同学都跟着笑话牛大海:“哈,说哇,牛头——回答,哪里来的月经血……”
我看牛哥的脸憋得飞红,他见有好几个女同学都注意到了他,就发横地冲着我说了一句:“啥——屙尿的……屁血!”说完,扭头就跑了。
“明白——牛哥不要跑,明白了!哈哈…”二哥的同学们齐声喊着笑着很是开心……
“问错人了,小弟——”二哥班上一位漂亮的女同学靠近我说:“牛头嘴里没好话,写血书咬破手指就可以了。”
“谢谢姐姐——我问的是我二哥,牛哥他自己抢着回答我的……”我解释说。
“那他就更没安好心了,以后别理他啊。”漂亮姐姐说。
……我想,他们这样的支边青年肯定在云南边疆还是好玩得很哟,虽然吃饭没油水——
——我与二哥长得很像,二哥去云南后不久我也进了省武术队。大哥喜欢摄影,星期天我去大哥厂里,他专门给我照了几组武术基本功动作;后来洗了一套共五六十张,邮寄给了二哥。二哥来信说照片真是棒极了——连上的战友们看了都夸他功夫好,问他何时又学会了武术呢?还说他暗得深,早该露一手了——二哥回答说他小时候就拜师学艺了,只是师傅不让他外露……
——幽默,二哥他们战友从此都以为他真会功夫,加之二哥有一段时间还悄悄参加过“缅共军队”的“X敢死队”,还惊险离奇地参加过两次战斗(这事我们家只有我知道,是二哥回来探亲时告诉我的)……
——二哥在连队人缘很好,二嫂也是上海支边青年,与二哥在一个连队,是连队的后勤管理员,当时对二哥是特别的关照。二哥语言不多,爱好书画国学,是连队的文书;但他性格有些火爆,在我的印象中他就喜欢作战——
——在“那段特殊的日子”时期的热血青年都喜欢战斗,大哥也喜欢舞枪弄棒,但大哥很有头脑,不轻易参战;我当时因为小,没资格参加,大哥有时带二哥去参加活动也不带我去,但可以让我知道他们干啥去了,前提是不能给父母说,必须保密——
——现在想起来都让我感到后怕的就是“武斗”时火烧十中那次枪战,幸好部队及时赶到——解放军们是手捧毛主席语录,手挽手地高喊“要文斗、不要武斗”把十中包围了起来……二哥是被大哥带着从战壕里进入地道再钻出民房,然后让他自己乘乱跑到了解放军那里。大哥则又返回去战斗了一阵才从秘密地道里撤退的……
——这场战斗在“那段特殊时期”之后大哥和二哥摆起也真够激烈的。也是他们命大,要不是解放军拼死不让另一派的增援部队开进的话,大哥二哥哪还有今天哦!偏偏父母还以为二哥当时是去大哥他们锦江中学玩去了呐——只有我知道他们是搞武斗去了,只是没想到有那么厉害,连机枪迫击炮都用上了。当时我是挤在围观的人群中,伸长脖子望着位于陕西街处的十中,那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熊熊烈火烧红了半边天;枪声像炒胡豆一样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间或阵阵炮声,真是可怕极了。整个人民南路中段的大路口都被手挽手组成人墙的解放军们给扎断了。我简直想哭了,心急如焚……
——听围观群众说是重庆来的“八二六突击队”炮击的,是锦城“八二六”放的火,想把里面的“红成”娃娃们烧出来!可怜哦,这些娃娃们瞎闹啥子嘛,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为啥要打得这么惨哟……我是越听越着急——
——我的两个哥哥还在里面得嘛?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父母那里咋办呢?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就在我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时候,突然惊喜地看见二哥从解放军的人浪中钻了出来,直冲冲地跑过了街口,跑向我所在的人群,看他满脸花猫似的很是得意……“二哥、二哥我在这儿!二哥……”当时我大喊着迎住了二哥,我们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我问他大哥呢?他悄悄告诉我说大哥没事,“他们掩护送走几个总部头头后,最后会从秘密地道撤退的。”据大哥后来说他们那次的任务是负责保卫“红成头头秘密会议”的安全——事后才知道是内部出了叛徒,泄密了开会的事……
——我们五姊妹从小就听父母的话,团结友爱,大带小,也没让父母怎么多操心;走什么路?各自晓得去努力。只是二哥的特殊遭遇,让父母费心不少——
——二哥返城后,与母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特别长。二哥的儿子肖杰从小勤奋好学,成绩优秀;小学时母亲把他带在身边,倍加关怀。肖杰体质不是很好,时不时地感冒发烧、头疼脑热的还顽皮——与奶奶去人民公园玩时从假山上摔下来进了医院;去新华公园钓鱼时不小心掉进了水池里,结果回来又害了场大病;中学时参加军训没几天就进了医院查出是患了骨髓炎……
——肖杰每生病一次,母亲就焦头烂额地找到我和大哥要我们多关心关心。也是,我们都尽力而为,帮忙请好医生,托人找好药……
——九七年因城市建设需要,我们位于青石桥的老屋拆迁了,分到玉林小区的两套住房,二楼和六楼各一套,其中一套分给了二哥一家居住。二哥坚持要住六楼,父母住二楼;但母亲怕肖杰的骨髓炎翻了,就坚决要让二哥一家住二楼……最后推来推去还是拗不过母亲,二哥一家就住进了二楼。为此,二哥更是难忘伟大的慈母心哦,经常是说起母亲的好他就鼻子酸酸的眼含热泪……
——二哥对母亲的孝心和感恩之情在我们五姊妹中是皆有口碑的,同时他动感情时就要红鼻尖落泪也是有特点的。想起每次他从云南回来探亲结束欲返程之前,家人们团聚为他饯行时,他总会难过的——
——这时只要大家唱两首歌:《远飞的大雁》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他听着、听着就会潸然泪下。这是他自己说的,那是在他第一次探亲结束临走前的晚上母亲为他饯行时说的。他说:“这两首歌是“那段特殊时期”的时候我们最喜欢唱的,在云南想家时我们就要唱这两首歌,大家还把歌词改为‘兵团战士’”和‘边疆儿女’想念家乡、想念父母……结果就是群体伤心落泪。”
——二哥说的真是这样的——那时我们都爱唱这两首歌,我爱跳街头即兴舞,对这两首煽情的歌曲印象特别深:曲优美词感人歌声动听,特有生活人情味。听二哥这么一说,于是大姐带头一起音,我们五姊妹就唱了起来,果然,唱着、唱着二哥就没声音了……小妹晓满说,她发现二哥要哭之前先是闷闷不乐,等一会鼻尖就红了,接下来就掉泪,连清鼻涕都流下来了……没想到小妹还观察得这么仔细——
——第二次探亲结束的聚会,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柏木黑漆的八仙桌,小妹又提起唱这两首哥,看二哥哭不哭?二哥说:“没关系,随便唱,我已经适应了,不会伤心的……”我们唱第一曲时他果然还笑嘻嘻的没事,但当第二曲唱到一半时,晓满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底声道:“看、看,红了、他鼻头红了——唱,快唱……”大家边唱边看他,真的二哥就伤心地抽泣起来,把个大姐捂着嘴笑弯了腰“呵呵、呵呵……哎哟,好笑人喔…呵呵,真的又哭了得嘛,呵……”
——第三次探亲,也就是二哥支边的第七年,记得给他饯行的那天晚餐很丰富,是父亲亲自下厨,大哥和小妹打的下手(父亲做得一手好菜,很讲究,但必须有人打下手),父亲还把二哥孝敬他的好酒五粮液拿出来让大家喝。大姐夫特别喜欢喝酒,他是历史学家,任洛带古镇文史馆的馆长,父亲很喜欢他;我想父亲拿出好酒来其实就是想让姐夫哥多喝两杯。但看二哥的表情似乎不太愿意,因为姐夫哥的酒量是白酒半斤正健谈,二哥凑近我耳边说:“好酒不经喝,爸就五钱的酒量,他也是哦,该留着自己慢慢品味嘛。”
——我笑道:“嘿嘿,大家难得高兴…还不是你孝心好,爸妈都高兴——姐夫喝高兴了,大姐更高兴不是——爸好有计划的人哦,他都舍得,还有啥说的呢?”二哥也就是说说,我这么一说,他也笑了:“说得也是,好酒大家喝——喝,我也尝两口。”二哥是沾酒就脸红,连喝醪糟水都要脸红的,这一高兴,喝了两口五粮液,很快就满脸通红了(父亲最高兴看到大家吃好喝好,特别是他下功夫的烹饪手艺,就想见到桌上所剩无几——不用问也知道好吃,一抢而空——而母亲就相反,则喜欢把桌上堆满,说明大家吃好吃够吃不下了……)。当大家喝到兴头上时,小妹又提议大家唱“红歌”,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知道她又想看二哥鼻子酸酸鼻尖发红落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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