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阿福,我一直很好奇。你常念叨血浓于水,血浓于水的,但你也不是我们周家人,干嘛对他们两个那么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二公子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些分内事罢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憋在周羽羊心中很久了。此刻一经说出,他便有些迫不及待,继续追问道:“应该不至于是什么你其实暗恋我妈的狗血桥段。反正我没看出来你有这种想法。而不是为了女人,那就只有钱了。要说图钱,你也不缺钱啊。而且不是我说你,你都一大把年纪了,眉毛头发全白了,每天还忙来忙去的,不累吗?要是我,早就退休拿钱逍遥去了。我曾经专门问过他们为什么这么信任你,但他们没有告诉我。这又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没有,这个可以说。”
“那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呵呵,其实是因为涉及到我年轻时做的错事吧。他们顾忌到我的颜面吧。其实说起来,还真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为了我付出了一生,却被我辜负了一生的女人。”
周羽羊来了兴趣,将刚才的烦心事都抛向了脑后,坐了起来,身体前倾,探头看着阿福。
阿福抬手在周羊羽的额头上弹了一记:“不过这个女人和你想得可能不太一样。”
周羽羊摇晃着阿福的一只手臂:“快说快说。”
“你应该知道,我和周总夫妇是最开始一起出来创业的。”
周羽羊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提过一次。当时创办公司,凑初始资金,你是最相信他们的,出的钱最多。他们常说,没你当初那笔钱,天下这两个字就站不起来。”
“周总他们太谦虚了,像他们这么有能力又勤奋的人,就是两块璞玉,总能被人发现的。我不过是沾了和他们认识的早的光罢了。”
“切,他们不过也是时代的弄潮儿罢了。之前不是还有人骂他们,其实就是站在风口上的猪罢了。换了我,也许比他们做的更好。”
“二公子脑子聪明,肯定有大出息,以后也会比周总夫妇更有能耐。”
“对了,我爸妈还说,你们是一起斩过鸡头喝过血酒的,发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是真的不是?”
“那是我当时硬拉着他们干的。现在想想,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没赔的投资了。”
“我却觉得那是你赔得最惨的一次投资。你看你现在,给我们周家鞍前马后当牛做马。一辈子,连钱带人,都赔了个精光。”
阿福呵呵笑了起来。他看着后视镜里飞驰而过的街景与行人,仿佛穿越过了匆匆流淌的岁月长河,看到了很多年前发生的事。
那时候,他的头发白的没现在这么厉害。
而那两个人,也都还年轻,明明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却每天笑得比身边的谁都要灿烂,仿佛富有的可以有朝一日买下全世界。
“他们有眼光,切入的行业和时机都不错。所以一开始我们赚了一点。那时候的钱比现在可金贵多了。我当时眼光窄,就想着拿钱散伙逍遥去了。但周总夫妇二人,不这么想,他们眼中看到了更大更远的世界,想要继续干下去。我耳根子软,就信了。其实我不是看他们有抱负,就是觉得有赚头,想多贪一点。不过很不走时的是,后来碰到了金融危机,全世界都不景气,我们自然也亏了。其实要说赔得惨吧,也没多惨,就是把之前赚的钱又吐了回去,老本都还在。大不了重头再来就是了。但我胆子小啊,当时不这么想,只觉得自己亏大发了,也不敢再做发财的梦,一心想着要脱身。他们又劝我。于是我就做了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错事。”
“什么错事?”
“我表面上答应了他们,但暗地里,却偷偷拿走了公司账上的钱。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出了钱的,拿走我的本金,再算上一些利息,也不算过分。其实我很清楚,那些钱是公司仅有的流动资金了。公司虽然账上还有钱,但那些货款都没收回来,很多客户都破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来。拿了钱后,我自觉对不起他们,也没脸回家,便寄了点钱给我妈,然后我便一个人出去闯荡去了。这是我年轻时候就一直梦想过的事。就这样,我在外面漂泊了十多年,吃喝嫖赌,人生百态,算是都经历了一遍。最后我花光了钱,消耗完最后一点心气,便灰溜溜跟着条船,在海上漂泊了近两个月回了国。回来之后,我哪也没去,用仅剩的钱买了回家的车票。没敢声张,一路偷偷摸摸,生怕被熟人认出来。回到家,家里的老房子已经没人住了,落满了灰尘,爬满了蛛网,锁也锈的打不开了。因为经受的多了,我比以前苍老了太多,邻居都没认出我。跟邻居聊了几句,才知道,我那年迈的老母亲,早在两年前就病死了。”
“所以你说的女人是?”
阿福点点头:“对,就是我母亲。”
知道没有八卦好听了,周羽羊也没有失落,继续竖起耳朵听着。
“不过很奇怪的是,按理说,我作为我老母亲一手养大的独子,老母亲病死都未能回来戴孝,应该很不受我那邻居老叔待见才是。但是他提到我的时候,还夸我孝顺来着。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生病的时候,有另一个我回来尽孝来着。”
周羽羊将头又往阿福跟前凑了凑:“另一个你?”
“对,另一个我,另一个我不仅带无母亲去了城里的大医院看病,还在我母亲床前伺候她吃喝拉撒一个多月时间。邻居老叔都说我母亲虽然得病消瘦的厉害,但死的时候,是带着笑死的。之后,那个我又将我母亲风光大葬,请戏班子吹了三天三夜,等入土之后,又在我母亲灵前守了一个星期时间,最后还是被看不下去的几个族里长辈给骂走的。”
“那个你是怎么回事?”
“是周总,他用了点小手段,幻化成了我的样子。”
“那个时候,你们就接触到修行界了?”
“是啊。周总这样的人,是有大气运的,有幸接触到了修行界。说起来,天下集团发家那么快,与这关系匪浅啊。”
“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但周总能够运气一直好,那便是一种难得的能力了。”
阿福说的很对。周羽羊不得不认同。但他就是不想认同他父亲的好,继续胡搅蛮缠道:“其实这不过是他收买人心的举动罢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在他幻化成你,尽了孝道之后,他在你们这些老伙计眼中的形象,是不是顿时高大了起来,才会有那么多的老伙计瞎了眼一样的跟在他后面往前冲,帮他挣下如今这偌大的家业?”
“二公子这般理解其实也没错。但你不知道的是,我母亲命苦。我爸病死的早,全靠她一个人把我抚养长大。其中辛酸,我这个做儿子的想想都受不了,但她硬是坚持了下来。所以我这一辈子,欠她太多。但我年轻时糊涂,不懂偿还那份恩情。周总替我还了。这也是恩,还是不可遗忘的大恩大德。所以我在老母亲的坟前发誓,我要给他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只是周总没让我做牛马。我也没有别的本事,所以只好给他们做司机。现在企业大了,他们的事情多了,整天要到处跑,到处打理。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他们心疼我,也信任我,才让我来给你当司机。”
周羽羊撇撇嘴道:“你肯定被他骗了。你们都被他骗了。他就是没安好心。所谓:有心为善,虽善不善,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道理我一个初中生都懂,你们一棒子成年人弄不明白?”
阿福摇了摇头,呵呵笑道:“我不知道周总为什么这么做。或者说,那时候,我也懒得在意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只看到他做了他不必做的事情。虽说是斩过鸡头喝过血酒发过誓,但古往今来,你见过几个真正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屈指可数。”
周羽羊掰着手指头,想找出那么几个例子。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只好冷笑一声,没说话。
“换句话说,周总就算是成心收买人心,但毕竟花了真金白银来收买我这条老命。比那些光嘴皮动弹,却什么事都不做的人要好太多了。我这一条贱命,卖给谁不是卖?卖给他的价钱反而挺公道。我心甘情愿。”
周羽羊低头沉思着他老爸在这件事里存在的漏洞,想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大声道:“如果他真的有那么知恩重情,但他为什么能给你母亲披麻戴孝,但我爷爷和奶奶去世的时候,他却不曾出面尽孝?”
阿福被问到了。
其实关于这件事,他也有过疑惑。当初两位老人离去的时候,周总夫妇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他来帮忙处理。虽然他是以干儿子的名义来操办,把自己当成亲儿子一样来尽孝,但这毕竟没有周总夫妇亲自来做比较合情理。
他曾问过一次,但周总没有回答。他也只能作罢。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给不出一个能让周羽羊信服的答案,也想不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只能轻声感叹一句:“人啊,有时候真不是东西,对毫无血缘的外人保持宽仁,对自己的血脉至亲却最为刻薄。”
周羽羊被戳中了痛处,不再说话,戴上耳机,继续听起了那些其实根本听不完的课。比之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课,他还是更喜欢那些冰冷无情的数理课。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没什么多弯弯绕绕。
如果世间的一切事都能如此条理清晰,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