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贾仁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摸出了一张堪称刀枪不入的面皮,在念完这个咒语后,也不由有些面红耳赤。
若是被人看到他这样一个中年成功人士,却躲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内,做这么“幼稚”又荒诞的事,那他可能就再也没脸再见人了。
可即便极度不喜欢这种极其诡异的联系方式,但贾仁却也从来没敢向镜子那头的人表露过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对面的那个人平生最讨厌别人对自己说不。
以前唯一一个敢跟那个人说不的还是那个人的亲弟弟,可在那个人的亲弟弟也死在警察手中之后。这个世界就没有人能再对那个人说不了。
即便他贾仁曾经跟着对方出生入死有几个年头,而这些年下来,可能也算是对方硕果仅存的亲信。可一旦他真的这么开口,那等待他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那就不得而知了。
“呦,这不是贾总嘛。找我什么事儿?”
铜镜忽然亮起,从中浮现一张轻浮的男子的脸来。黄头发,黑眼圈,发紫的嘴唇,闪亮的耳钉。
看到这张陌生的脸,贾仁稍稍有些失神,但随后却又恭敬地低下了头颅,不敢再与对方对视。
他虽然不认得这张脸,也不认得这个声音,但他认得那双眼睛。
活了这么多年,他只见过这一双哪怕笑起来也冷得像刀一样的眼睛。
这也让他无比确定,眼前的这个杀马特就是那个给了他这面镜子,也给了他现在这张脸的人。
他也没有因为对方换了副容貌而感到惊讶。
事实上,这些年,他每次与对方见面,对方都是顶着不同的皮囊。
至于这些皮囊是怎么来的,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却是心知肚明。
因为他身上的这副皮囊,正是这个镜中人当着他的面从一个活人身上剥下,然后“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也是因为这一点,从十年前的那一天起,他的名字便成了贾仁。
“王哥。”
“说吧,联系我是什么事。”
“王哥……”
贾仁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本来已经打好的腹稿却突然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镜中人看到贾仁如此表现,却是笑了一下,而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差点忘了,以前的你也总是这么一身打扮。怎么,看到我这样子,触景生情了?”
镜中人说的好像换上这副皮囊只是个巧合,但贾仁却不敢真这么想。
这么多年下来,他没见过对方做过哪怕一件无意义的事。
对方选中这么一副皮囊,也许是巧合,但谁又能派出对方其实猜到了自己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在故意敲打自己?
而一旦王哥真的是在敲打自己,那自己这番话说下来,还能有命活吗?
虽然知道隔着这面镜子,对方应该猜不到自己心中在想什么,但贾仁还是怯弱地将身子躬了下来,将头埋得更低了。
“王哥,就是那个什么大使,刚发布了一条短视频。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思,让人积极配合,给他造势了。”
“做的很好。还有呢……”
“还有……没……没有了。”贾仁心虚地说道。
镜子那头忽然传来了一声叹气声。
“贾义啊。”
一听到这个自己曾经的名字,贾仁一个激灵,站得笔直:“王哥!”
“不是我说你,这么多年过去,你这说谎的技术怎么就一点都没有提升呢?”
镜中人是笑着说这话的,但听到贾仁耳朵里,却犹如被冬日屋檐下的冰棱砸进了背心,凉得他双腿直哆嗦。但贾仁很清楚,自己现在不能倒。
王哥可是个十足的功利主义者。
他现在能安稳地当这个贾仁,那是因为自己还算顶事,而一旦自己表现出了窝囊的一面,让对方失望了。那对方是否还会如此宽仁,那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对方能扶植起一个贾仁,就能扶植起第二个。而一旦出现那样的情况,那对方该怎么处置他这个知道了很多事的自己人?总不会真的如同当初说好的那样,给自己一笔钱出国避难去吧?
对方能让出国的游轮失事一次,又凭什么不能让那游轮出事两次?
他扶着桌子站稳了,而后向着对方苦笑道:“王哥,不是我说谎技术没提升。不然我怎么可能把偌大一个博微传媒耍得团团转?只是……只是我跟别人扯上弥天大谎都不脸红,但就是打死我,也不敢跟王哥您说上半个假字。”
镜中人忽然咧嘴大笑了起来,露出一嘴发黄的烂牙:“贾义啊。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找到你吗?”
那模样说不出的猥琐与恶心,但贾仁却丝毫不敢这么想,他挠了挠头,嘿嘿傻笑道:“我想过,但没想明白。后来我就索性不想了。反正跟着王哥,有您一块肉吃,总不会缺了我一口汤。我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就是一条烂命,卖给你就是。死了也算我自己倒霉。”
“你真的这么想?”
贾仁将胸脯拍得震天响:“那当然。”
只是说话的同时,贾仁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因为这句话其实半真半假。
说真是因为在十年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当时他还叫贾义,真的是个烂人,才从监狱中出来,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又好吃懒做惯了,人生一眼就望得到头,当然是一条烂命。除了卖给王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现在呢?
他叫贾仁,是博微传媒的CEO,年薪千万,手底下管着好几千号人。
虽然现在就是个打工的。但他跟别的打工的,又存在本质的区别。
因为他老丈人是博微传媒的董事长,妻子又是老丈人的独女。老丈人老来得女,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说不准哪天就因为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就没了。到时候,只要他把家里的傻婆娘哄好,那他极有可能就是博微传媒下一任董事长。他便能真正跻身梦之国富豪榜,做一个真正的人上人。
他的未来可以说是宏图万丈,鹏程万里。
与之前的贾义岂是天壤之别可以形容的?
过惯了如今的安生日子,你让他怎么可能再回去当一个替人卖命的烂人?
只是可惜的是,在这件事中,他一直都不是有选择权的那个人。
镜中人呵呵笑了笑,而后眯起了眼睛:“其实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你胆小,听话,相比于其他人来说,你这样的人会更为的忠诚。而且你小子看着莽撞,但脑子很好使,总是能在抉择中选到对的那条。你看,当初咱们那帮兄弟,死得死,坐牢的坐牢,但唯独你被判刑判得最少。”
被那双眼睛这么盯着,这感觉比贾仁去动物园近距离摸老虎的屁股更为让他感到恐慌,他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随时会跳出胸膛:“王哥我……”
“你先别害怕,我并不是要秋后算账。我知道,其实坐牢的那些兄弟里,你坦白的东西最少,至少没有和有些人一样,为了立功,拼命曝光我的罪证。而且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做了错事的兄弟我都已经清算过了。当时没清算到你头上,现在自然也不会再清算你。
你看,我们现在合作的很愉快不是吗?所以为了我们能更好的合作下去,今天,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畅所欲言。要是中听,我或许会听。要是不中听,那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你觉得呢?”
“王哥我不是要……。”
“但!只限于今天,过期不候。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说一不二。”
关于镜中人说的这一点,贾仁还是认的。
毕竟王哥过去,那可真的是说杀谁全家,就杀谁全家的主。
当然,王哥也确实是说让谁富贵,就让谁富贵,所以当时的那些人虽然怕他,但也都愿意跟着他混。
所以眼下,或许就是他唯一的能够下船的机会了。
他当然不能错过。
“那……王哥,我可就真说了。”
“说吧。怎么着,还要我帮你倒杯水润润嗓子吗?瞧你那熊样,衣服都快湿透了,要不你还是坐下说?”
贾仁自然不敢坐,赶紧摇头,随后咽了口唾沫,挤出个笑容:“王哥。你知道吗?今天那个大使,发了一桩拍摄自远乡的视频,你等会可以看一看。那里面的黄泉,那真是……”
“远乡?黄泉?”镜中人有些讶异。
贾仁难道见到对方也有惊讶的时候,这让他看到了一些希望:“对啊王哥,黄泉,实打实的。你说说,人家能接触到那玩意,肯定也是个有背景有能耐的。当然,王哥您也是有能耐的。可有能耐的人不一定非要跟有能耐的人一起玩不是,梦之国这么大,软柿子这么多,我们可以换其他的目标……”
“你怕了?”
贾仁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那可是黄泉。难道王哥您就真的一点不怕。”
“我?”镜中人忽然冷笑了出来,“为什么要怕?它黄泉十五年前没能收了我,难道十五年后的我比之前还弱?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看看它到底怎么收我!”
看着对方的眼神,贾仁知道对方是在玩真的:“这么说,王哥您真的是要跟那大使唱对台戏?”
“谁跟你说的?”
“我猜的……”
镜中人呵呵笑了笑:“就说你小子是个聪明人。”
贾仁却宁愿自己从未这么聪明过,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无路可退。
“王哥,真不是我怂,但我就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和那什么大使唱对台戏?他若是跟你有仇。那我也就什么话都不说了。就是豁出这条命去,那我也得帮您溅他一身血。”
说到这里,贾仁停顿了一下。
镜中人笑笑没说话。
见对方如此,贾仁心一横,咬牙继续说道:“但您若跟他无仇无怨,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家背后有调查局做靠山……我们要想发财,完全没必要和对方对着干……”
镜中人忽然将头往前伸了一点。
巴掌大的镜子立刻就被那一双冰冷如刀的眼睛给挤满了。
隔着镜子,贾仁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眼睛里密密麻麻的血丝。
贾仁知道,那并非是疲倦的影响,而是惊恐的后果。
很显然,对面的这个黄毛死得并不轻松。
当然,这完全是一句废话。
因为早在十年前,王哥在为他制作身上这身人皮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要想这皮囊逼真,唯有从活人身上剥下来,方才有效。
若是中途人死了,那这皮囊也就算是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