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书店。
在江臣与周大少的身影消失之后,大愚自然担下了看店的活,左等右等,皆不见有客人进门。无聊之际,便便大腹咕咕作响。大愚揉着肚子,叹了口气。
自己的脸皮终究是薄了些。
今天他应调查局那位总局局长之约,从梧桐市御风,跑了两千多里地,才到了都城,又是出手帮淮山巩固境界,又是跟总局局长谈笑风生,忙得是口舌生烟,汗流浃背,前胸贴肚皮,可堂堂调查总局,上上下下几万号人,从总局局长到总局局长秘书,愣是没一个明白事的,明明到了饭点,都不知道招待一下午饭,简直离谱!
怎么着,怕和尚吃垮你们?还是觉得一杯破茶就能顶饱?和尚我以前帮人消灾祈福,那就是再不懂事的人家,不给钱孬好还知道供顿饭。可怎么到了调查局自家人这,就这么不上路子?
大愚不想不生气,越想越委屈。
临走之际,那个叫韩菲的小姑娘说着领他转转。于是他循着闻到的饭菜的味,绕着食堂转了好几圈,差一点就摸到厨房去了,可那小姑娘非说走错了路,直接将大愚带离了食堂。大愚便是再不讲究,可面对一个明显很崇拜大修行者的小姑娘,也得讲究个偶像包袱不是?不然要是将人家对大修行者的美好幻想给破灭了,失去了修行动力在,致使人间少了一个出色的修行者,那他大愚岂不是罪过大了?
所以最终,大愚为了显示高人风范,只得忍着肚饿上演一出天外飞仙的戏码。
这一出戏确实哄得人家小姑娘惊呼连连,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才回去吃饭,但就是可怜大愚的肚皮了。
从调查局总局出来,又是御风飞行两千里赶回梧桐市。到的时候,都已经是晚饭的点了。
当然,大愚其实是可以飞得更快一点的。但是调查局之前不知是为了安全还是显示自己的权威,针对他们这些飞来飞去的大修行者下达了限速令。像大愚这种大修行者,如果没有紧急情况,严禁飙车。大愚为了给其他修行者做好榜样,只能遵守,不然被天眼系统捕捉到,放到黑名单上示众,那也未免太丢人了。
看了眼书店后面,大愚摸了摸鼻子,最后熄灭了找如意蹭饭的念头。他虽然生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躯,生冷不忌,吃什么都不怕吃坏肚子,但他现在求的就是一个口腹之欲,又何必在如意那里找不自在。
“得了,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愚来到书店门前的空地上,从僧袍大袖里摸出一整套炊具,架起铁锅,点燃柴火,再取出之前自己闲暇时种的黄米,淘洗干净后,放进蒸笼,盖上盖子,然后便坐着小板凳,手拿蒲扇,扇火做饭。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后,抽空点着奶茶的大愚回过头,看向回来的江臣:“老板,你要来一杯吗?还有我那未来徒弟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江臣看也没看,也没说话。
大愚和尚也不气恼,笑着说道:“那就还是老规矩,全家福套餐,红豆椰果布丁青稞,都来一点,然后我帮老板喝完。”
放下手机,扇了几下风,闻着幽幽饭香,大愚忍不住叹道:“哎呀,人生在世,有热气腾腾的饭吃,有甜滋滋的奶茶可喝,可真是惬意啊。就是这发明奶茶的人,为什么不早生个几千年,让和尚我着实白活了头几千年。”
说着说着,大愚忽然一拍脑袋:“对了老板,总局局长让我带他向你问声好。”
柜台后面,这才传来江臣平静的声音。
“知道了。”
“老板,那个总局局长,真的姓韩?”
江臣没有回答,再次陷入了沉默。
面对此种情况,大愚还是不生气。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对着江臣自言自语。
毕竟世界虽大,众生虽多,可有几个能听了他的疯言疯语却不发疯的?
而那些不会发疯的,又有几个像江臣这样,面对他的诸多疯言疯语却不争不辩,不躲不避?
人活一世,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听众,就该知足了。
大愚看着面前的火,慢悠悠摇着手里的蒲扇,继续自言自语:“他又是不是那个韩子?”
“如果不是,那我真想不出,这个世界上居然有别的人能用出那么霸道的剑?”
“真的可以说是,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了。”
“不知道他的剑,能不能劈开和尚我的榆木脑袋,让我顿悟一番?这次第一次见面,实在没好意思提这个事。不过没关系,等下次见面,我们就是熟人了,就可以提提看。到底是他的剑足够锋利,还是我的不动明王身足够坚硬。”
“话说回来,如果他是的话,那他又怎么破了凡者不过万的天条?而且以他的资质,早就该成仙了。莫不是和和尚一样,走得天底下只有一个傻子会走的野路子?”
“他的状态也真够差的,感觉和尚我的一指头都能点死。”
正说话间,大愚忽然扇了扇鼻子之前的地方,皱眉说道:“好苦的味道。老板你究竟带我未来徒弟去看了什么?”
话音刚落,周大少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书店门口。眼神空洞,身体僵硬。
大愚一看便知,这小子还没从过去的时差里倒过来。
看着周大少那肿得实在难看的双眼,他又是长叹一声:“这么悲伤的经历吗?用现在的时髦话都快逆流成河了。老板你也真是,他还是个孩子,犯得着这么残忍吗?唉,罢了罢了,谁让和尚我最闻不得苦味呢?”
说罢,他用蒲扇朝着周大少站立的方向一扇,面前蒸笼之上的袅袅白烟便如同一道游龙一般,缓缓飘进周大少的鼻孔。
“做个好梦去吧。”
失神的周大少好似听懂了一般,眼皮缓缓垂下。
“刚才我说到哪了?算了,不提姓韩的小气鬼了。”
经周大少这么一打岔,大愚不再思考那个调查总局局长的身份来历,旋即回头问了江臣另一个问题:“老板,姓韩的给了我个任务,让我帮忙解决鼠一留下的烂摊子。似乎是什么毒之类的,是不是?你说我是速战速决,吃完就走一趟,强行用佛法度化,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等彻底弄清了那毒的底细,再对症下药的度化好?”
一直低头看书的江臣忽然抬起了头。
大愚有些奇怪,低下头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异常,奇怪道:“怎么了?和尚我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江臣终于开口:“你且等等看吧。”
这句话让大愚更是有些七尺和尚摸不着头脑。
按照他与江臣聊天的惯例,便是他说一百句话,也不见得江臣会理睬一句。可今天才聊了几句,江臣就给出乐回应。真是奇了怪哉!
他抬头看了一样天上的月亮,又狐疑地看着江臣:“今天的太阳老老实实从东边出来的,月亮也是啊。老板你怎么回事儿?还有你说让和尚我看,究竟看个什么东西?”
“你一直想看的东西。”
大愚摸着油光蹭亮的脑门:“我想看什么来着?”
“你不是想知道,今天梦之国走的这条前无古人的路,究竟对不对,好不好吗?”
“就靠鼠一的这个毒能看出来?”
饶是大愚奇思妙想惯了,也不能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明明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检验一个国家是否可靠,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一场大灾。”
“大灾?”大愚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能让自家老板说出是大灾的,这绝对是不容忽视的灾害了。但这其实并非是重点,重点在于江臣的态度。明知道是一场大灾,但江臣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暗示自己出手相救,反而让自己等一等。这其中的意味,着实耐人寻味。
“看来这事,背后还另有隐情?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明知道你在梧桐这,鼠一别的地方不去,非要在梧桐市这里搞事,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江臣点头:“这是有人向我下的一封战书。”
“战书?”大愚眯起了眼睛。
江臣虽然没明说是谁,但他已然猜到了答案。
其实答案并不难猜。因为这个世界敢与江臣下战书并且真的这么做的,只有寥寥几个疯子罢了。自己是一个。而与鼠一有关的疯子,便只有他的那位前同事柳先生了。
“那个书生究竟要做什么?”
江臣端起茶,轻啜了一口:“他想向我证明,这个国家其实和以前的王朝一样,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这样吗?”
大愚忽然撸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自己健硕的右臂,攥紧拳头,让肱二头肌高高隆起:“他这么狂,是不是未免太不把我们这些在这片国度生活的人放在眼里了?以前不和他一般见识,那是不想以小欺大,他也没打扰到我。但是现在,他想动我两个朋友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国度,不就等于是踩在我朋友的坟上蹦迪?老板,你说我是不是太低调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快不认识我了。我是不是也该搞点大新闻,刷刷存在感,就比如杀个聊斋柳先生什么的?”
“难道你就不好奇答案吗?”江臣忽然笑了起来。
“什么?”
“你就不好奇,在你的朋友死后,这个国家真的会按照他们所设想的道路上走下去吗?”
大愚忽然沉默了。
因为江臣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其实这个问题,他和那两个朋友喝酒时,也聊到过一次。
他们说大愚见多识广,能不能给个差不多的答案。大愚当时说一定能。可那个答案连大愚自己都没能说服。最后那两个人就让大愚以后帮着看看,等有了答案后,都要去他们坟上烧份书信给他们。哪怕最后的答案是,他们所设想的盛世不过终究是黄粱一梦罢了。
所以这个以梦为名的国家到底会不会是黄粱一梦?
大愚一直再等待着答案。
“那就听老板你的,我就先等等看。”
大愚忽然抬起了头,看着天空的月亮。
他还记得,那天的月色很美。比今天的月色美得多得多。
那两个年轻人说醉话,说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美的月色。
于是大愚便在他们睡着时,偷偷将他们一手一个,拎上了月亮,想等他们醒来时给他们一个惊喜。可他们却因为舍不得大愚送给他们的那场黄粱一梦,彻夜未醒,错过了坐在广寒殿顶看人间的绝美风景,害得大愚只能一个人独酌,“对影成三人”。
不知道究竟是那晚的月色美,还是他们做的那场梦更美?
大愚忽然站起了身,卷起袖子,掀开了蒸笼盖子,闻着扑鼻的饭香,哈哈笑道:“今天你们终于不能跟我抢这黄粱饭了吧。”
说是这么说,但大愚盛完一碗后,却没有坐下吃饭,而是又盛了满满一碗,然后插上竹筷,将两碗堆得尖尖的黄粱饭摆在了月光下。
“你们且放心大胆的吃吧。一碗不够,锅里还有。不用怕别人不够。现在我们的人民啊,个个都能吃得上饱饭了。”
“托你们的福,以前的人发愁每天吃什么,现在人啊,还是发愁每天吃什么。”
“不过那时候是没得吃,现在啊,是吃得太多,选择困难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