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一与画皮的到来牵绊住了来来往往的人群。
遭遇如此意外,这些路人不仅没有感到应有的害怕,反而仿佛忘记了原本的事情,纷纷驻足原地,三五成群的聊起了天。其中一些还不忘了这个时代遇事拍照的风俗习惯,掏出手机忙碌起来。
周大少清楚这些人群的大抵想法。
对于他们而言,事情早昨晚做都可以做,但是热闹一旦错过便很难再遇到下一次机会。
而且如此别开生面的出场方式,别说这些路人,即使是半只脚踏入修行圈的周大少也只在电影或游戏中见过。
至于害怕?
对于梦之国人来说,这是一个很遥远的记忆了。
这点要归功于百年前的梦之国立国之战。
当时的梦之国被众多强敌窥伺侵略,是一位位先辈们争先恐后地站了出来,用自己的血肉建起了比钢铁与枪炮更为坚硬的城墙,将挥舞着屠刀的外敌赶出了门外,也将勇气与骄傲牢牢封锁在了所有梦之国人的心中。
只要梦之国人团结起来,这个世界就没有我们不可战胜的敌人。
所以如果说是梦之国人自己一个人面对异常人类,可能还会感到害怕。但当一群梦之国人聚集在一起,该害怕的其实应该换做对面。
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了百年后的今天。
以至于很多新生代的梦之国人在学习起那段黑暗与光明并存的岁月时,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发出感叹。
因为他们实在难以想象,现在如此强大的梦之国曾经差点被人打断脊梁骨。
这种骄傲不光是面对国土之外的其他人类,便是面对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异常人类,也是如此。
为什么上面公布了异常人类的存在,却没有引起大规模的骚乱?
因为在骄傲的梦之国人眼中,异常人类虽然强大,但说到底,不过是被先辈们压制得不敢露面的手下败将。
如果异常人类识相,那么大部分梦之国人并不在意与异常人类成为同胞。
既然大家是同一片土地上生活的生命,分你一口饭吃也不会怎么样。
如果异常人类不识相,呵呵,那么不好意思,很多年前,我们的先辈可以将你们驱赶进阴暗的地方不见天日,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后辈,当然同样可以。
更何况,这里是调查局办公楼,是我们最坚固的盾牌与武器的所在地。
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
对于周大少而言,这种不讲道理的骄傲与勇气曾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东西。
但此刻,他却半点都不这么觉得。
因为他的心里很清楚,鼠一的身份多半是敌非友。
而一个敌人敢于深入自家的大本营,这不是脑子有坑就是有恃无恐。
看着一脸平静的鼠一,周大少知道,这绝不是一个脑子有坑的敌人。
所以周大少情愿这些路人躲得远远的,而不是站在不远处指指点点。但他也知道,这种想法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事实上,如果不是官方宣传过,要给异常人类足够的尊重,比如保持足够的距离。周大少敢肯定,绝对会有胆大的同胞走上前来要求鼠一和画皮同他们合影。
相比于外貌平和的鼠一而言,这群勇敢的路人们将更多的目光与重点投向了一旁长相狰狞可怖的画皮。
关于这一点,周大少同样只能在心底偷偷苦笑。
根据王苏州无意中透露出的消息,其实画皮算得上是那种对人类特别友好的异常人类了。
比起外表狰狞可怖的画皮,这个看似书生模样的鼠一才是更危险的敌人。
周大少可是亲眼见过其谈笑间暴起杀人的模样。
狡猾如王苏州,还不是被其玩得团团转?
将怀里的大聪明抱得更紧了了一些,周大少飞快地转动起自己并不聪慧卓越的脑子。速度之快,仅次于上次被王晓雨看见他尿裤子的时候。
“画皮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鼠一打扮的这么帅又是为什么?要是为了拍电影扮酷就好了。”
“话说,他们如此光明正大的现身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找我叙旧吧……我们往日无怨近日……”
周大少想咽口唾沫,然而紧张促使他的喉部肌肉如此僵硬,他试了三次才成功。
他和鼠一好像没仇。
但他和画皮可算不上没仇。
虽然出手杀死画皮的人是王苏州,但归根结底,他周大少才是真正的导火索。
而看着鼠一牵着画皮的手,周大少觉得这两个人如果不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就是有着深厚的感情。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他周大少此刻似乎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该死的,调查局的人呢?人家都欺负到脸上来了,敢不敢出个人来吱一声。”
然而过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离周大少不到二十米远的办公楼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出来查看。
周大少的心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沉寂了下去。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的时候,一顶黑色的方巾从半空中慢悠悠飘落,打了几个旋之后来到鼠一面前。
鼠一伸手轻松接过,很自然地将之扣在了画皮头上。然后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才又伸手帮助画皮调整了下方巾。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出声问道:“好看吗?”
语调之温婉,态度之轻松,一点都不像一个前来寻仇的。
周大少刚开始以为鼠一是在跟画皮说话,等注意到画皮一直闭着眼睛毫无动静,这才意识到鼠一很有可能是在和自己说话。
这让他悄悄咬了下嘴唇。
周大少作为一个血统纯正且没什么特别艺术气息的人类,他的审美完全就是普罗大众的审美,也不存在什么独到的见解。
无非胸大腿长肤白貌美八个字。
以这个标准来看,画皮通体青色的皮肤以及骨刺嶙峋的身体与好看存在着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不过直白地给出这个诚实的答案,周大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他的勇气只能帮他回了简单的两个字:“好看。”
然而他的勇气也就仅仅如此了。
因为害怕的缘故,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飘,任谁听了都不觉得有诚意。
话一出口,周大少甚至都闭上了眼睛。
他怕从鼠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凄惨的死相。
然而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鼠一并没有因为这个言不由衷的答案怪罪于他,而是将视线投在了周大少的身后,仿佛周大少身后站了一个人一样。
这让一直喜欢联想的周大少想到了自己曾在恐怖电影中看到的桥段,那些恐怖的存在总会将视线投在一个人身后。这个人会配合的回头,然而却什么也看不到。等这个人回过头的时候,诡异的存在已经贴到了这个人的鼻尖。
当然,这种老套的惊吓桥段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了。
“鼠一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
周大少一边盯着鼠一,一边试探性地往回看,动作又轻又慢。
这一看倒真的又吓了他一跳。
因为他的身后真的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多出了一个人影。
由于动作不敢幅度太大的缘故,他的眼角余光只能看到一双破旧的人字拖和一双长满腿毛的老年人的腿。
“符合这个特征的……似乎是……”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将视线又向上抬了一点。
蓝色的大裤衩之上是件肥大的白色背心,而在背心之上,是传达室王叔那张仿佛追、债人一般冷漠的脸。
周大少不由松了口气,他刚想说句“王叔能不能别这么吓人”,却忽然想起了王苏州之前的话。
王苏州说这个王叔是调查局里最强的人。
对于梧桐市调查局中的最强者是个地中海这件事,周大少本不愿意相信,但现在的事实似乎是他不得不信。
“而且瞧着鼠一好似慎重的模样与王叔脸上好似平常的表情,似乎王苏州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其实这两个人的表情一样,都是面无表情,但是睿智的周大少很自然地忽略了这一点。
然而此刻在周大少心中无所畏惧的王叔却远不是周大少想的这般轻松。
王苏州的话其实一半对,一半不对。
王叔的修为并不是如何的高。
但他这一脉传承下来的一个秘法却让他在这里成为了最强。
不过这种最强存在一定水分,只局限于调查局所在的这一亩三分地范围内,超出这个范围之外,他其实就什么都不是。
好在他这个人比较宅,这么多年来,从未离开过这里一步。这让他战胜过好几位真实修为远在他之上的来犯之敌。
作为代价,他与那个为他提供强有力力量的阵法的结合是越来越深。
其实到了现在,他即便是想离开也做不到了。
与那些对手交战虽然取胜,但一些伤势还是永远的留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个阵法里,他能够压制住这些伤势,勉强苟延残喘,但只要他敢踏出这个阵法的范围一步,他估计便会在顷刻之间死于旧伤发作。
尽管如此,王叔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这一脉向上数八代,都是这么死去的,都死在了替异闻司看门的岗位上。
有看不惯他们这一脉取巧的修士戏称他们这一脉是异闻司的看门狗。
他这一脉,有些长辈不太喜欢这个称呼。
但对于王叔来说,他其实还是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能够作为异闻司的看门狗死去,这其实是一件挺幸运的事不是吗?
而且相比于很多长辈,他的年纪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只老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