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没有怀疑大愚的话的真假。
因为没有必要。
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事。只要有心调查,总能查得明白。
而且一步而登仙这种事,也不是孤例。
不过这还是让小白嘴中滴溜溜直泛酸。
天狗一族,逐日月而生。天生就是强者。
就像小白自己,一生下来,便是大上造境界。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因为天资出众,没有一开始的基础修行,天狗一族的修行等同于空中楼阁。看似华美,实则摇摇欲坠。
故而天狗破境极难。
从大上造到彻侯,不过三个境界,但小白却用了足足一万三千年。
他也是唯一一个破得此境的天狗。
“小和尚的命是真的好。”
听闻小白这不知是调侃还是赞扬的感叹,大愚笑着道:“哪里哪里,不如儒师与太白多矣。”
小白闻言,嘴角又是一扯。
大愚这话看似谦虚,但实则倒不如是一种自夸。
儒师就不提了,朝闻道而夕成圣。
此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便是佛祖与道尊,在这件事上,也不敢与之相比。
有其人在此,天下莫有人敢言自己是修行天才。
而后者的那位太白,在修行和名声地位上,都不如儒师,但也就只是不如儒师了。
而若论风流,天下又无人风采敢出于那位青莲居士右者。
便是儒师,也只能稍逊一筹了。
这位李太白曾撑一枝青莲,拎一酒壶,入蜀登山。
兴之所至,以诗入酒。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语惊天人!
引得无数仙人云中探首。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于是山峰摧折,倒于太白脚下。
太白乘梯而上。
随后又有六龙乘风雷而至。
太白脚踩龙背,足尖轻点,一步三千丈。
几句诗的功夫,便从人间直入凌霄宝殿。
众仙闻讯入殿,将其围住。
玉帝念其才华,出言邀请其加入天庭。
太白摇头拒绝。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玉帝麾下有仙人欲强留太白。
剑仙一诗吟罢,以莲枝做剑,又起一舞。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醉步之下,如骑银鞍白马,飒沓如流星。
剑尖所吐剑气,如长虹贯日,纵横三千里。
人间处处可见。
在如此威势之下,众仙无有敢拦者,竟被太白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出了凌霄殿。
太白出了凌霄殿,拎着半壶酒,误打误撞进了瑶池。
西王母对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不仅没有将之赶走,反而取出珍藏的琼浆玉露待客。
她知道太白爱莲,甚至自号青莲,于是亲自挽袖入池,折了几枝莲蓬供太白下酒。
太白为感谢其盛情款待,一边剥着莲子,再次赋诗一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喝过了琼浆玉露,吃过了仙莲蟠桃,李白踉踉跄跄,告别西王母,路过剑仙南天门之时,太白酒意上头,忽觉全身燥热难耐,脱了足下布靴,随手挂在了一旁的南天门上,然后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早晨出门登山,回到人间时,才不过是晌午。太白兴致不减,又从白帝城撑一扁舟,于夕阳前赶到江陵,与好友宴饮。
那位好友闻得此事后,写下了“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我是酒中仙!”
这
句诗,也为修行界阐明了一个事实。
一位手中有酒,腰间有剑的李青莲,不可敌!
时人有语,天下风流共一石。
众生倒欠八斗。
李太白独得一石八斗!
即便看不起人族,但小白还是不得不佩服这位李太白。
因为对方的这件壮举,是他做不到的。
因为若是换做他去擅闯凌霄殿,要想全须全尾的回来,只能是痴心妄想。
恐怕他的结局大概率会被玉帝一声令下,从其帐后冲出八百刀斧手,将之乱刀砍成肉糜。
没办法,谁让他是一条狗呢?
不过说回来,大愚两步成就大庶长的事迹,虽不比儒师与太白,但也足以让这世间九成九的修士只能望其项背了。
当然,小白并不在此列。
因为修行这件事,靠天资,但也不全是靠天资。资源、努力程度、努力方向、运气,等等,有一系列的因素足以影响这最终的结果。
天资只不过占到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罢了。
而除去那些先天注定,后天无法选择的因素,越到后面,努力的作用越重要。
修行路要想走得长远,不是单靠一个快就行的。
而且相比于大愚,他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生的早。
若是与大愚一般大,那他在修行路上恐怕真的很难赶得上大愚。
但既然比大愚长了那么多年,加上又早认识江臣,获取了生死簿的部分权限。大愚想要战胜他这个老前辈,也还需要多做几个梦。
虽然与大愚相识多年,但小白还真没问过大愚这件事。此刻听到大愚提起,小白不禁有些好奇。
他忽然想到了大愚的年岁。
“你修的是顿悟法门?”
大愚点头。
小白的问题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其中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
“我和慧能是朋友。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樵夫。说起来,他遁入佛门,还是受我影响。是我听得弘忍大师讲的《金刚经》,觉得有意思,便与人聊起,结果被他路过听见。他才到了弘忍大师麾下。后来他识字,也是我教他学习的。”
小白说道:“难怪你当初的成名战是与神秀论禅斗法。你与慧能是朋友,自然与他是敌人。”
大愚叹了口气:“其实我与神秀认识的更早。我是个读书人,他也是个读书人。我们曾一起参加过诗会。
不过他与我一样,都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年过半百,也没能落着什么声名。心灰意冷之下,他才入了空门,跟在弘忍大师门下参禅。
后来我也学习佛法后,我跟他还常常一起探讨佛法,慧能就在一旁听我们吵架。”
小白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件旧事。大愚居然还可能牵涉到佛门那件分家之事。
他不禁好奇地问道:“那当初佛门为何会闹分家,弄出了南宗北宗?是慧能与神秀两个人不对付?”
大愚想也不想,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四个字:“君子之争。”
“弘忍为何当初要将法衣传授给慧能?是真的觉得慧能有慧根,还是就是偏向他?”
大愚想了一下:“弘忍大师确实挺喜欢慧能的。不仅是弘忍大师,寺里的其他僧众也都很喜欢慧能。”
“为什么?”
“因为慧能做得一手好斋饭。”
小白愣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表情。
“你们佛门不是不讲口舌之欲吗?”
“不讲是不讲。但这又不代表我们吃不出好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能吃好一点,何乐而不为?”
这道理很充分,但小白还是替神秀感到了惋惜。
“原来神秀居然输在这方面,那未免也太憋屈了吧
。”
大愚否认道:“不过弘忍大师最终将法衣送给慧能,却不是因为慧能做得一手好斋饭。”
“那是为什么?”
大愚忽然转头看向了周羊羽怀中的大聪明,笑着说道:“如果是你要选择传承,一个是二十出头,未来可期的青年,而一个是个五十多岁半路出家的糟老头子,你会选谁?”
“这还用说,肯定是前者。”小白忽然瞪大了眼睛,“就因为这个?”
“大徒弟与小徒弟,谁更受宠这种事,其实是说不清楚的。”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又是为何决裂的?”
“理念不同,又或者说,是不同的身份带给了他们不同的眼障。
神秀是个读书人,而慧能却是个樵夫。在世俗界来说,神秀的身份地位要远高于慧能。但在修行界,慧能的天资又比神秀好太多了。而且慧能的修行资质要比神秀好太多了。神秀需要刻苦钻研才能想明白的道理和法门,慧能也许只需要发个呆就能想明白。天才与普通人之间,难免产生隔阂。他们都会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但实际上,这只是因为他们个体存在差异,并非是谁对谁错。
在这样的前提下,慧能提出了顿悟一说,在他看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行起坐卧,凡事皆可修禅。所以他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在这一点上,神秀却要更守旧一些。他觉得修禅就该有修禅的样子。就应该端庄而严谨。所以他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那你当时选择了谁?慧能?”
“我谁都没有选。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他们提出的两个观点在我看来,并无高下智愚之分。只不过是不同立场的两个人看待事情的不同角度而已。
所以我不存在为了一个朋友而与另一个朋友断交的困扰。”
“既然如此,那当初你为何又与神秀对上了。甚至公开撕破了脸皮,在当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逼得神秀后来不得不对你退避三舍?”
“因为……”
大愚忽然说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