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门大开,冷风长驱直入,带来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青橙虽不记得自己在哪里闻过,但还是分辨出了腥臭的成分,有泥土的腥味,有血液的腥味,还有动物粪便的臭味。
显然这并不是某些驴友旅游或者学生们参加夏令营的地方,而营帐内的摆设也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营帐大体空荡荡的,地面是修整过的土地,但已经被各式各样的脚印踩得面目全非。
营帐门正对一张简陋又低矮的长案,仅到人膝盖处。上面一左一右摆放着两盏金质的烛台,除此之外,便堆满了散开与卷起的竹简。不仅如此,长案前后左右的地上,也堆放着不少竹简。
长案身后,铺着一张宽大的草席,上面的铺盖厚重而朴实。
草席左右立着两个衣架。左边挂着一幅伤痕累累的盔甲,而右边则挂着一身血红色绘有简易兽纹的长袍。盔甲黑色,暗沉沉的,像是能够吞噬掉光芒。而长袍则亮闪闪的,加上没有一丝褶皱,看得出来得到了妥善的保管与爱护,与盔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营帐左边挂着一幅兽皮材质的地图,地图下方摆着一座大型沙盘,盘中黄沙滚滚,还有数不清种类和材质的各色石头。
营帐右边则摆放着一只挂了不少兵器的兵器架,架上的兵器和刚才的盔甲一样,伤痕累累,甚至能看到一些颜色不一的色块,那是鲜血凝固后留下的证明。兵器架旁边是一个简易的橱柜,空格间放着一些杂物。
至此,除了上述这些东西之外,营帐内还未描述的便只有组成营帐的厚重麻布了。
麻布原本是黯淡的青色,但因为太多鲜血在其上凝固的缘故,被染出一块块暗黑色的色块。还有刀劈斧凿与焚烧的迹象,虽然被人精心修补过,但那不过是留下了一块块大小形状不一的补丁罢了。
其实这还算好的,营帐顶部则无此修补待遇。上面不仅残留着不少断掉的未被清理的箭头,还有一些细小的孔洞。
青橙头上就有一个拳眼大小的孔洞,一束阳光从中穿透,在她的脚下形成一个亮斑。
青橙伸出手,想要握住那缕阳光。可这显然只是奢望罢了。阳光打在了青橙的手上,因为太过细小的缘故,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
摇了下头,青橙走到营帐门前,只看到四周同样密密麻麻立满了小一些的营帐。细细看去,那些营帐如众星捧月一般,将青橙脚下的这个高大营帐拱卫在中间。
我为什么会记得这样一顶帅账?
青橙忽然走回营帐内,四下翻找起来。
二人一猪面面相觑,不懂青橙身上又发生了什么。虽有心帮忙,但看着青橙那有些冷的脸色,还是没敢画蛇添足。
倒是王苏州正把玩着从兵器架上取下的一柄长剑,冷不丁说了一句:“别找了,你是找不到你在这生活的痕迹的。”
被王苏州随口就道破了心事,青橙并不觉得意外。从一开始,就是王苏州伙同江月将她骗进这间书店的,他们知道些什么事情,实属正常。
“为什么?”
王苏州摇头叹道:“还不是我们那个少将军有个性,军中有规定,不许女子留宿营帐。本来不过是订出来约束我们这些大头兵的,但谁知道他脑袋中哪根筋断了,也非要遵守。”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这是你们少将军的营帐?”
“为什么?”王苏州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竖在眼前,盯着其上的泛着寒光的锋刃仔细看了看,而后又将之凑到耳畔,幽幽说道:“是这柄剑。他告诉我的。”
青橙还没说话。
周羊羽倒是忍不住讥讽道:“老王,你五分钟不吹牛是不是会难受死?”
王苏州也不生气,摇头晃脑,感叹道:“像我这种绝世剑客的寂寞与潇洒,你们这种无名卒子,怎么可能懂?”
赵龙则默默走到了王苏州的身边,趁着王苏州不注意的功夫,突然一把从其手中抢过了长剑,躲到一边观察起来。
这一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原来那长剑靠近剑柄的地方,歪歪斜斜刻着三个与这营帐年代极为不符的七个简化字。
“王苏州到此一游”。
“王店长,这上面怎么有你的名字?你怎么在人家的东西上乱写乱画?”
王苏州指着那几个字,没好气地反驳道:“你是瞎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乱写乱画了,而且这痕迹是新的吗?再说了,这柄剑原来就是我的东西。我当初花了足足十两银子找了苏州城最有名的铁匠打的。”
“那你的剑怎么会跑到人家的营帐里?”
“我后来死了。他便收藏了这把剑呗。不光是我的,你看啊,这兵器架和橱柜上的都是遗物。”
说着,他的视线从那些物品上一件件扫过,而后吐出了一长串的名字。
“陈大胆、蓝木华、陆路……一个不少啊。都死了吗?死得好啊。死了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这寥寥几句话中所蕴含的信息量有些大,赵龙觉得完全足以让一些网络写手水一本百万字的小说了。他挺好奇地,想问一些更多的东西,可听见王苏州落寞的语气,再一看王苏州低垂下来的眉眼,心中一动,又将嘴合上了。
他从未想过那样的表情会出现王苏州这样的人身上。他还以为王苏州能够比常人更加坦然地面对死亡。
可现在看来,他把死亡想得太过简单了。
双手捧着长剑,赵龙将长剑归还给王苏州。
王苏州接过长剑,发出宛若鬼哭狼嚎一般的悲鸣:“老伙计,多年未见,你一定想我了吧。让你再此蒙尘多年,让你受委屈了……是我来晚了啊。是我对不起你啊。”
这哭声比农村白事班那帮五十块钱哭一次的专业妇女还要难听。
青橙听得只觉得脑仁疼。她心念一动,长剑从王苏州手中消失,来到了她的手中。在上面,她也确实看到了王苏州的名字。手指从那已经变浅了许多的刻痕上划过,她仿佛回到了这片营帐曾经在的那段时光。
透过这顶简陋的帅帐,那段时光的轮廓已然向青橙掀开了眉宇的一角。
那必然是充斥着战争厮杀以及鲜血淋漓的时代。
所以,你在那个时代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少将军?
而我与你又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青橙不禁思索着这两个问题,但遗憾的是,除了这间帐篷之外,她并没有想起更多被遗忘的记忆。
不过她并不因此感到灰心丧气,反而对着明天越发地期待起来。
虽然只想起了这一点东西,但这似乎已经足够证明,我和你的关系并非你之前否认的那样。所以我们来日方长?
不过迟疑了片刻,青橙放弃了与江臣来日方长的打算。
她其实一直是个急性子。买来的薯片通常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便是例证。
她现在就有很多话想与对方说。
想到这里,青橙一甩手,将长剑扔到了兵器架原来的位置,而后心念一动,四人一猪已经离开房间,来到了楼道前。
“你们慢慢选,我就先去前面看店了。”
说完,青橙自顾自下楼去了。
王苏州见此,什么都没说,若无其事地招呼新同事继续去挑选宿舍。
新同事也很有眼力见,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有去追问刚才那些挠人心肠的“少将军”之类的问题。
他们很清楚,新人就要有新人的样子。无论是在哪家公司上班,一入职就关心同事的八卦,都不是一个职场精英该做的正确决定。尤其在这样一家秘密越来越多的书店里,知道得太多,觉得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你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王苏州上衣胸前背后那两个惹眼的大洞正明晃晃地摆着。
至少在他们也能如同王店长一般被一只手穿胸而过也只当无事发生之前,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了。
新同事此时的想法如何,青橙是顾不上关心了。她只有些烦闷为什么宿舍楼居然不装个电梯,她穿着套裙上下楼梯是真的挺不方便,而且为什么宿舍离前面会这么远。
老实说,宿舍到书店前面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不算上爬楼梯的路程,不过二三百米的距离。但不知为什么,青橙总觉得回来的路要比去的时候要长上一截。这让她不由地选择了加快脚步来找补回这一点被莫名浪费的时间。
当来到书店后门处,看到那个身影依旧坐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安静看书后,青橙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脚步也自然地慢了下来。
随着青橙的走进,那副并不出彩的眉眼渐渐在她的视线里变得清晰。
不知是光影变化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青橙竟然莫名觉得,江臣的脸似乎一下子生动了许多,竟然比《来自猩猩的你》中的都教授更要让她为之心动。
这个意外的变化,让她的脸忽然一热。无需照镜子,青橙便知道,此时的自己脸上必然多了一点醉人的酡红。
在安阳的描述中,青橙的这副样子像一首万年以前的诗,一首名为《桃夭》的小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青橙以前觉得这很麻烦,因为她走在校园里,总是会遇到一些男生或隐蔽或大胆的注视。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这种麻烦似乎并非全是坏事。
唯一有些气人的是,面对如此良辰美景,那个年轻的书店老板却连微微抬头的动作都吝啬着不肯做。
站在柜台前面,青橙看着埋头苦读的江臣,忽然有种把书抢过来的冲动。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江臣手中捧着的似乎是一本名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小说。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
难不成这见鬼的白纸黑字中,还真的活生生躺着一位对你搔首弄姿的半裸颜如玉不成?才让你看得如此神魂颠倒?
青橙感觉自己仿佛吃到了一颗没熟的青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