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的一点点攀升,玫瑰餐厅也迎来了一天中的客流高峰期,宽敞的厅堂内因为坐满了人而不再显得空旷。
人声鼎沸,宛如闹市。但身处其中的钟小丫却好似没发觉周围的喧闹一般,依旧安静地讲着钟小草的故事。
她的语调依旧是那么平静,但小草的命运却仿佛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二轮太阳。
“就在小草对自己的人生快要绝望之际,一个中年男人的到来打破了小镇的死寂。他是一个律师,自称听闻矿难而来,想为这些无依无靠的村民们提供一点帮助。”
“小镇上没有人认识他,自然也没有人会相信他,反而把他当成了别有用心的人,冷落他,排挤他,但他没有就此灰心放弃,反而在小镇的一家旅社住了下来,每天跑东跑西,就为了问那些煤矿厂员工及其家属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而作为代价,他会帮助这些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或家务,有时候还会发放给小镇的孩子们一些没见过也没吃过但甜到心都飞起来的糖果。”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多星期,他成功地消除了小镇居民们的戒心。说真的,大概很难有人会不喜欢他。他长得很儒雅随和,刚刚从国外回来,去过很多地方,从事的又是律师这么个神圣的职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明明那么优秀,但面对这些百分之九十都没出过梧桐市的镇民们,没有一点架子,即使被用土话俚语嘲弄,也只是微微一笑,从不在意。”
“他说话也好听,话里话外,尽是小镇上不曾见过的秀丽山水与质朴人情,还尤为喜欢夸人。小草就是这么被他折服的。因为从小到大,只有他一个人夸过小草好看,夸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杨大伟轻声插了一句:“其实你的眼睛也会说话,所以你完全不必要涂眼影这类的东西。真的。”
钟小丫瞥了杨大伟一眼:“你们男人的花言巧语是不是都一个样?”
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的杨大伟赶紧低下头喝着奶茶。
“之后,小草只要一下课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街串巷。镇民每天看着他忙得焦头烂额,都不明白他在忙些什么,但也不再怀疑他居心不良,只是会在聊天唠嗑时,一起笑他的傻。就这样,他的记事本上记录的东西越来越多。而随着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科普,镇民们开始了解到他要做的事情。”
“他在收集证据,他想要给出逃国外的那个煤矿厂长给定罪,想要帮助镇民们拿回自己应得的劳动报酬与赔偿。”
“只是当他说出这个目的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支持他,也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到不是相信他会做这件事,而是不信他能做成这么事。虽然那个煤矿厂的厂长跑了,但跟在他身后吃香喝辣多年的一大家族的人可没跑,反而用着那位黑心厂长强取豪夺来的钱,依旧在镇上作威作福。镇子上没什么人愿意与他们作对。”
“所以在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后,镇民们纷纷与他疏远了距离。他的工作越发困难起来。小草的妈妈也不许小草跟他走那么近。不过当时的小草可不管这些,也不愿听她妈妈的话,还是整日和他黏在一起。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事情的转机来自一次冲突。厂长家族的人听闻他的目的后,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找他的茬,最后他们给他设了个套,污蔑他对一个女人图谋不轨。为了杀鸡儆猴,那些人把事情闹得很大,几乎半个小镇的人都跑去了围观。”
“他们把他绑在了小镇一处开阔地段的树冠上,扒掉了他的衣服,只留了一个裤衩,并摆了两大筐鸡蛋,免费供给镇民去砸。他们就是想让他出丑。”
“但他们能够扒掉他的衣服,却扒不掉他的骄傲。面对那些蛮横不讲理的无赖地痞,他始终高抬着头颅,嘴角噙着微笑。他的姿态感染了镇民,在丢了几个鸡蛋后,那些镇民终于冷静了下来,冷眼旁观,坐视他一个人与七八个无赖辩论。”
“那些人绞尽脑汁,从身体和精神两方面极力的侮辱他,但无论那些人如何威胁,恐吓,他都没有半点屈服。”
“最后,他坚持到了警察的到来。这也就宣布,那些地痞无赖对其采取的行动失败了。不光如此,这也让镇民们见识到了那帮地痞无赖并非是不可战胜的。”
“等养好伤后,他再一次暗中找到了镇长,并说服了镇长。之后,在镇长的帮助下,他得到了更多镇民的认可与帮助。所以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搜集到了大量的材料。经过几个日夜的汇总,他终于拿出了足以搬到煤矿厂长那伙人的证据和诉讼方案。”
杨大伟看着钟小丫,好半天没眨眼。
他是真不敢相信,对方会写出这样一个故事。
在他的印象里,对方的故事应该是那种女主角打打嘴炮,耍耍帅,跟一些帅哥暧昧互动,顺便解决一下坏人的剧情。
与其说是侦探悬疑小说,倒不如说是撒狗粮满足其个人臆想的恋爱童话。
但这段剧情的风格,与他的认知截然不同。
不过身为一个律师,他倒是很喜欢这样的正义打败罪恶的剧情。
只是他又有些疑惑,照这样的剧情走向,为什么小草会失忆,并且在得知最后的真相之后选择自杀?
很快,钟小丫便用后续剧情回答了他的这个疑惑。
她喝了一小口奶茶,然后话音一转:“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件灾难眼看就要水落石出,柳暗花明的时候,又发生了猝不及防的翻转。”
“在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之后,为预防迟则生变,他决定连夜带着证据赶回梧桐市。为防止路上发生意外,镇长找了两个可靠的村民陪同他一起。然而他们三人离开没多久,便带着一身狼狈的伤回来了。原来他们在快要离开小镇的时候,遇到了一群蒙面歹徒的袭击,所有关键性的证据都被抢走。”
“怎么会这么巧?”杨大伟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本是随口这么一说,也没指望会得到钟小丫的剧透。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钟小丫给了他一个很奇怪的回答:“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杨大伟一时有些转不过脑筋。
“什么叫不知道?你不是故事的作者吗?为什么你会不知道答案?”
面对这一连串问题,钟小丫显得很坦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见对方不愿意多说,杨大伟也就没有追问,而是问道:“之后怎么样了?那这件案子又是怎么反转回去的。?
钟小丫偏头看向窗外:“那个时候,科技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复印也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很多证据都只有原始的一份,所以丢了就是丢了。而没有证据,案子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杨大伟看着对方消瘦的侧脸,有些难以接受:“这件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然呢?”
杨大伟无言以对。
实际上,他作为一个律师,其实比对方更清楚,现实中真的有太多案子因为证据链缺失的缘故,只能遗憾地被时间永久的埋藏。
虽然梦之国已经走向法治社会有些年头了,但普法这项工作依旧任重而道远。
有太多的委托人缺乏相关的法律知识,他们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权益正在受到损害,或者因为一些其他原因,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维护自己的权益,自然不会积极地搜集和保存相关的证据,而当他们忍无可忍,终于想要通过法律的手段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却往往因为缺乏足够的证据,只能坐视对方对自己的侵害。
而另一方面,受害者维护自身权益需要付出的代价甚至可能高于施暴者侵犯他人权益的代价,这个魔幻的现实,也让很多委托人对求助法院和律师望而却步。
杨大伟顺着钟小丫的视线看去。
今天的太阳依旧很好。
照得整片世界都光明正大。
不少人挤在那几座玻璃观景台上,聊天的聊天,看风景的看风景,在阳光的触摸下,他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暖且具有煽动性。
让杨大伟都忍不住想要加入进去。
而且,单医生好像也对他说过,多晒晒太阳对抑郁症也有好处。
当然,这只是单医生的个人建议,不具备任何科学背景。
“要去晒晒太阳吗?”
钟小丫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
杨大伟弄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与想法,也不敢多问,只是轻声问道:“可即便这件案子不了了之,也不至于让小草承受不住打击,就此选择自杀吧?”
钟小丫点点头:“当然,这只是故事的开始而已。”
“那之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钟小丫望着自己手中的半杯奶茶,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的意向。
杨大伟不得不低头去找寻她的视线:“怎么了?累了吗?要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说。”
钟小丫喃喃道:“你还想听吗?”
“想啊,为什么不想。”
“那我还是继续说吧。因为我现在不说,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个故事了。”
杨大伟伸出手。
他想握住对方的手,用自己的温度去带给对方一些支持。只是手伸出去,停在了对方的手边。
如果对方是个男性,或者一个成年女性,他都不会这么迟疑。
但对方恰巧就是个未成年女性。
最后,他还是没敢握住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