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大厦高达888米,坐落于梧桐市最繁华的地段,自建成之日起便力压梧桐市诸多前辈,成为梧桐市最高的建筑物。而颇具特色的造型也让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梧桐市最具标志性的地标,后来更是渐渐成为梧桐市最热闹的网红打卡圣地。
紫金大厦最顶层是用玻璃材料修建成的一朵绽放的玫瑰花的形状。被装修成了餐厅之后,人们可以坐在巨大的花瓣之上,一边享受美食,一边透过玻璃欣赏梧桐市别具一格地优美景象。
白天可以看到梦之国最长最宽的河流奔流入海的壮阔,晚上则可以看见满天繁星对映万家灯火的梦幻。
所以毫无悬念的,紫金空中花园餐厅成为无数情侣心中表白示爱的浪漫之所。每天都是座无虚席。
吴浩和何冬芳便是向往前来朝圣的其中一对,而且是相当幸运的一对。
紫金空中花园在光杆节前一个星期开启了一次抽奖活动,要抽出11对情侣在光杆节当天晚上免费吃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
吴浩刷到这条消息后,就随手转发了一下。从小到大连袋洗衣粉都没中过的他压根就没抱过希望。可谁知道这次幸运女神还真就看上了他。
收到中奖消息后的吴浩的第一反应是能不能折现。在被明确告知不能后,他又问客服能不能转让,结果当然还是不行。有些沮丧的吴浩只能约上了何冬芳。
情侣二人都不是梧桐市本地人,只是在梧桐市读书,毕业后便留了下来。因为就读院校和专业冷门的原因,二人选择了同一家
培训机构做了销售,也因此结识相恋。二人工资只能说勉强过得去。刨除吃住等必须的花费后离月光族只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所以二人虽然也都想过去紫金空中花园浪漫一回,但奈何其价格一直不菲,二人囊中又实在羞涩,一直没能成行。只想着说以后发达了,再来圆梦。
这次的机会虽然让吴浩有些失落,但却让何冬芳兴奋非常,还忍痛为此买了条新裙子,价格看得吴浩眼痛,只恨自己为什么要中这个奖。
二人终于赢来了激动人心的这一刻。看着桌子上摆盘精致的菜肴,按照惯例,先请手机先吃。二人掏出手机对拍。吴浩拍了一张,就收回了,拿起刀叉准备开动,却听何冬芳啊了一声,看着身后。
“怎么了?”
吴浩扭头顺着何冬芳的视线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老鼠。有两只老鼠刚刚爬了上去。”
“何冬芳女士,这是八百米高空,而且那都是玻璃墙,好吗?”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
“好的,你说看到就看到,那现在可以吃饭了吗?我都快饿死了。”
“吃吧吃吧,就知道吃。你不看看你现在多重了。”
……
紫金大厦顶端,两只老鼠坐在光滑的玻璃上。
不用怀疑,你没有看错。它们就是坐,和人一样的坐着。尾巴放在身后。
其中一只大一点的直视正前方梧桐市闪烁的霓虹灯,目光迷离。而另一只稍微小一点的则东张西望,尾巴一甩一甩,似乎心情很是愉快。
看了有一会儿,那只大点的老鼠说话了。
“老二,你说人间好看吗?我觉得和几百年前相比,好看太多了。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可惜那孩子再也看不到了。”
“不过就有一点不好,太吵了。你听,他们的笑声太大了。老二,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老二,跟你说话呢。吱一声呀。”
“哎呦,老了老了,又忘了。老二你其实早就死了。”
“这样也好,他们的哭声就不会吵到你了。”
……
情侣二人吃完饭,又拍了很多梧桐市的夜景,都觉得心满意足。
夜晚的梧桐市看过很多次,但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确实从未体验过。
一上一下,两片星河灿烂。
仿佛身处琼楼玉宇,却又没有高处不胜寒的困扰。
坐了一会儿,两人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决定拎包走人。
高楼就是高楼,坐电梯都觉得花了好久时间,久到吴浩有点的饿了。
“说实话,这家东西一点也不觉得好吃,而且我没吃饱。”
这句话得到了何冬芳的高度赞同。
“我还以为就我没吃饱。”
达成一致的两人决定再去吃点什么。
吴浩自告奋勇:“我前几天吃了一家烧烤,就在林仙大学附近,从这地铁过去也很方便。老板酱料调的不错,而且还有一些特别的东西,带你去尝尝?”
何冬芳对烧烤没有任何抵抗力,更想知道吴浩口中特别的东西是什么。两人乘着地铁就去了。
烧烤店不大,里面已经坐满了。只有门口摆的两张桌子还空着。好在两人也不讲究,直接坐了下来。
等了好久,特别的东西终于上来了。果然特别。何冬芳看了,有些不敢下手:“老鼠?”
吴浩则不管不顾,拿过一只,抽掉铁签,直接拿在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满嘴流油。
“这可不是老鼠,是田鼠。放心吧,老板说了,人工养殖,吃红薯长大的。安全卫生。”
尽管吴浩夸得天花乱坠,还是没能解开何冬芳对于老鼠的恐惧。最后,点的两只吃红薯长大的老鼠,都进了吴浩一个人的肚子。
吃完后,两个人便一起坐地铁回到公司,各自回了各自的宿舍睡觉。
只是第二天,何冬芳上班的时候,却发现吴浩请假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何冬芳直接关了电脑,就找到了吴浩的宿舍。
按了几下门铃,吴浩都没有开门。何冬芳以为他出去了,便拨通了他的电话,结果听见门里面传来了熟悉的电话铃声。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掐断了。
性子一向火爆的何冬芳顿时火冒三丈,拍着门大叫:“吴浩,你在里面怎么不开门?快点给我开开。”
住隔壁的都被吵得出来看了一眼,但吴浩就是不出声。
何冬芳是又气又急又委屈。她今天听到他请假,本来心里就担心。发消息问他怎么回事,他不回。中午吃饭时打电话想问他吃了什么也不接。好不容易下了班,直接跑来找他,却门都不开。
“好你个吴浩,你今天要再不开门,那你以后就别跟我联系了。”
这回换吴浩急了。
“芳芳,不是我故意躲着你,是我今天不适合见你,等我明天好了再给你道歉好不好?”
吴浩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充满了憔悴感。
何冬芳原本就有些担心吴浩,现在听到吴浩的声音,心肠更是一软。
“你开开门,我陪陪你,不然我不放心。”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何冬芳听见吴浩的脚步声。
门开了。吴浩的脸映入何冬芳的眼帘。但何冬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何其憔悴的一张脸!
吴浩脸色惨白暗淡,两个眼眶好像刚刚哭过,红肿的像个桃子,双眼呆滞无神,眼睛中间更是布满了网状的血丝。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何冬芳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是一夜之间产生的变化。
这分明就是病入膏肓的症状!
何冬芳进了屋,关上门,拉着吴浩坐到床边,温柔地抱住了他,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肩上。
“你这是怎么了?哪不舒服?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吴浩双手紧紧抱着何冬芳,并不回答,而是小声抽泣起来。
何冬芳一头雾水。在她的印象里,吴浩虽然不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但也不是那么的脆弱。平时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虽然不能总是微笑面对,但咬咬牙坚持的勇气还是有的。
至少何冬芳此前唯一一次看见他哭,还是在吴浩向她表白的时候。她笑着答应了。吴浩激动之下,情不自禁留下了幸福的泪水。
她忙拍了拍吴浩后背,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浩坐直了身子,擦着眼泪说道:“我也不知道为啥。昨天吃完饭回来,我有些累,洗完澡就睡了。可是到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愁眉苦脸,很难过的样子。我就洗了把脸,回来躺着。然后就怎么都睡不着。脑子很乱,总是想些难过的事情。就开始流眼泪。”
“我以为流点眼泪能舒服一点。结果发现有点停不下来的感觉。我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坚强,要做个男子汉,可是没用,还是想哭。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睡过去了。今早醒来后,我还是觉得难过,而且这种难过程度好像该加深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打个比方的话,昨晚我的难过是丢了一百块的难过,那么今早的难过就是丢了五百块的难过。而且程度好像不断在增加。今天一整天,我啥也不想干,啥也不想吃,话都不想说,手机玩了一会儿就觉得很没有意思,看搞笑视频也感觉不到一点乐趣。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似的。”
“直到你来了,听见了你的声音,我好像才找回了一点自己。”
何冬芳听到一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这是什么心理疾病?但吴浩一直以来都挺正常的,从来没见他有过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如果不是病又是什么?整蛊节目?
何冬芳很快就联想到了这一点,因为她知道吴浩平时挺喜欢看这类恶作剧的短视频。而且还模仿过几个,用在了她的身上。
但吴浩玩归玩,一直都很有分寸。选择的几个恶作剧都是尺度很小的。让何冬芳既生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笑。
他说他做恶作剧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开心,而是想让她开心。
这句话很暖,让何冬芳开心了很久。所以她一直牢牢记着。
而且吴浩的演技一直都很拙劣。做过的几个恶作剧也有一半因为他自己的笑场,早早就穿帮了。
如此正常的悲伤,如此真实的哭戏。更应该出现在那些演技精湛的演员身上,而非吴浩的身上。
何冬芳一边安静听着吴浩的讲述,一边猜想着事情发生的原因。不经意间与吴浩的一次眼神碰撞,让她放弃了自己有些卑鄙的想法,把吴浩再一次搂进怀里。
吴浩的无助,就像一只流浪的野猫,碰到了一场瓢泼大雨,在警惕与寒冷的双重作用下,它躲进一个陌生的屋檐下瑟瑟发抖。它既害怕被屋檐的主人一脚踢进雨里,也害怕这场雨到死都不会停。
何冬芳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于吴浩,就是那个屋檐。也许根本抵挡不了什么风雨,但只要存在,就有那么点希望。
一点希望和绝望不过一纸之隔,却是天壤之别。
“你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去医院。”何冬芳决定还是将命运交给专业人士。
“可是……”吴浩有些犹豫。
作为当了吴浩三年女友的何冬芳当然明白吴浩的犹豫。对于大部分不想去医院的人来说,他们往往会有一种通病。那种病的名字叫穷。这种病在有些吝啬的吴浩身上显得尤为严重。
何冬芳很清楚,如果她再不坚持,就要听到吴浩发表自己的经典名言。
“忍忍就过去了。”
据吴浩说,这句话是他家祖传的人生哲学。他的爷爷传给了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又传给了他。
在吴浩爸爸还很小的时候,他们那里闹过一阵时间的饥荒。因为他爸爸兄弟众多。他的奶奶担心养不活那么多孩子,就想着把最小的两个兄弟送给富裕些的人家。这样也许所有的孩子都能活得好点。
但被吴浩他爷爷坚决拒绝了。
“忍忍就过去了。”
于是吴浩他爸爸才抱住了自己的姓氏。
后来也真如吴浩他爷爷所说,饥荒很快就过去了。一家人尽管过得异常艰苦,个个面黄肌瘦,大小毛病不断,可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并且一个都没有放弃。
而在吴浩小时候,她妈妈生过一场重病,整整两年时间只能躺在病床上,不能挣一分钱,反而每天都要花费高昂的治疗费用。
那段时间里,吴浩妈妈几次想着放弃治疗,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一是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二是害怕拖累吴浩父子两人。她劝说吴浩爸爸,他还年轻,完全可以等她死后再找一个。不过她就有一点奢望,就是那女人能好好对待吴浩。
这样的大度换来的是吴浩爸爸的大发雷霆。他说老吴家没有放弃任何一位家人的传统。他怕吴浩妈妈想不开偷偷自杀,威胁吴浩妈妈,只要她敢自杀,他就敢把吴浩送去陪她。
那段时间,吴浩爸爸说了多少次“忍忍就过去了”,连他自己后来都数不清。
但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念叨。尽管欠了一屁股债,但吴浩爸爸还是从死亡手中抢回了吴浩妈妈。
吴浩说这事的时候是笑着说的,何冬芳却是哭着听的。
何冬芳到现在都还记得,吴浩当时的神态和语气。
“尽管我爸爸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干过什么大事善事,还很粗鲁,也时不时会打我骂我,可我还是觉得他很爷们儿。我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何冬芳听出了吴浩最后一句话的潜在意思。
我想像我爸爸保护我妈妈那样保护你。
何冬芳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抛开懵懂青涩也有点稀里糊涂的初恋不谈,后面也还谈过两个男朋友。
这些男朋友也对她说过很多浪漫的情话,加上从各种电视剧和生活里其他地方听来的,让何冬芳一度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个身经百战的过来人,不会像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愚蠢而不可自拔。
可那一刻她的心还是被来自丘比特的金色箭头给射中了。
阳光中弥漫着草莓的芬芳。连从眼角滑到嘴角的眼泪都透露出发腻得甜。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这让她在感动之余也不禁生出一丝遗憾。
因为按照直男吴浩的悟性和尿性,她这辈子也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如此动人的情话了吧。
但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的情话一句顶一万句。
何冬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拿出自己以后当家的气势,加重了语气,再次下达了命令:“给你五分钟时间换衣服。不接受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