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看待一件人事的客观属性时,很容易受到主观态度的影响。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当你喜欢一个人,觉得她是个好人的时候,那她无论高矮胖瘦,无论粗鄙还是文雅,都是美的有特色。
但当你厌恶一个人,觉得她是一个坏人时,那她便是长得美若天仙,也随随便便能挑出一万个毛病。
刚才没说话之前,周羊羽觉得这个中年男子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可一旦听过这个中年男子的谎言后,他现在看中年男子怎么都不顺眼,只觉得对方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破坏书店的风水。
而对方傻站在那里的可怜相,现在也变得格外面目可憎起来。
他忍不住从洗手间门后拿出扫帚,来到中年男子跟前,没好气地说道:“劳驾你的人让让,顺便把你的车挪开,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中年男子听到后,默默准备转身,可抬起脚后,他又放了回来,看着周羊羽。
周羊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将扫帚横在身前。
他对于自己的战斗力很有自知之明,别看对方年纪比他大,但那结实的身板,还真不是他这个宅男所能应付的。
要是待在别的地方,他可能乖乖就溜了。但身后就是书店,他才不怕呢!有本事对方就在书店面前,把我打死。我敬你是条汉子。
他歪着头,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对方:“怎么?想找茬?”
中年男子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小伙子,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老板叫什么?是叫江臣吗?”
听到中年男子提到江臣的名字,周羊羽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没错了。这就是个不识趣的客人。
早你怎么不说认识我们老板,非说什么是我们老板亲戚。现在想起来了,晚了!
“我们老板不是什么江臣。你赶紧去别处找。”
“那你们老板有说过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江臣的人?你们这家店,是不是从江老板身上盘下来的?小伙子,你帮帮忙,去问下你们老板,好不好?”
“我们老板出国了。”
“小伙子,你帮帮忙。真的,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
“你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两人正僵持不下着,忽听书店后面传来青橙的声音。
“周大少,这是怎么了?”
周羊羽说道:“没什么,就是这个人要找人,但是找错地方了。”
“可我怎么听到说他要找老板?”青橙走到两人身后,不解的问道。
中年男子正有些为难,忽然见到青橙,觉得来了救星,连忙问道:“小姑娘,你们老板是叫江臣吗?”
周大少连忙回头对着青橙眨眼。
青橙没弄清局面,也不明白周大少什么意思,但也不好乱说话,便问道:“你找这个江臣有什么事吗?”
“我……”
郭刚看着眼前的一对小年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他的经历太过奇幻,说出去都没人信。
就连他自己的妻子都不信他二十四年前的那次偶遇,还以为是他找儿子找疯了。当初差点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要不是人家精神病院医生专业,判断他没疯,他没准真的就进去了。
而那样的事,说给眼前的两个小年轻听,也八成不会信。
更何况这种事说出去,说不准还会给人家江老板添乱。这种恩将仇报的事,他郭刚可做不出来!
所以他决定选择性地说一半:“我欠了那位江老板的钱,如今是来还钱来了。”
见周羊羽和青橙对他的话都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连忙举起右手:“我对天发誓,我说的是真的。我真是来还钱的。如果你们老板是江老板,那就帮我传个话。如果不是,我就想问问他认不认识。问完我立刻就走。二位行行好,帮帮我,成不成?”
见中年男子态度如此恳切,青橙有些意动:“你说的都是真的?”
看见青橙没有拒绝,也没有否认,中年男子仿佛看到了希望:“我对天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我叫郭刚,二十四年前找江老板借了两百块钱。你们可以先去问问。”
但周羊羽却不这么觉得,嗤笑一声:“你怎么又叫郭刚了?你不是说你是那什么江老板的堂兄弟吗?你应该叫江刚才对啊。还天打五雷轰?呵呵,若是天打五雷轰真有用,那不得把人雷公电母给累死?”
青橙听到还有这么一出,神色一变,也有些不高兴,直直看着这个叫郭刚的男子。
被周羊羽这么一怼,郭刚也是有些后悔。他刚才是为了省事,才假意说自己是江臣的堂兄弟,就想让周羊羽帮个忙,可没想到,他这一句瞎话,没省事,反倒坏事了。
他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一咬牙,抬起右手,一巴掌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明显的指印。
“刚才是我不对,是我胡说了,我确实不是江老板的堂兄弟。但我也是有苦衷的,我是真的欠他钱,想要早点找到他。你们想想,我要是不欠他钱,怎么会找上门来送钱?这不是有病吗?”
青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表现,也觉得对方不像在说谎,便跟周大少说:“我看他也不像是会说谎的人。要不……”
周大少觉得青橙八成是跟自己一样,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摇头说道:“那可未必”。
但是青橙的面子也不能不给,而且事情重要解决,总在这吵吵也不太好。
万一吵着老板休息,那他不是罪过了?
他看了郭刚一眼:“这样吧。既然如此,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们老板确实姓江,也确实叫江臣。”
郭刚脸上立刻浮现出轻松的神色。
“但是……”周大少拖了个长音,“他现在没空见你。你不是欠他钱吗?多少来着?”
“两百块。”
“两百万是吧……等等……”周大少忽然停顿了一下,一脸不忿地看着郭刚,声调扬起老高,“你确定是两百块而不是两百万?”
他指着马路对面的林仙大学说道:“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林仙大学。全国顶级的名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书店的位置是学区房。你知道就我们脚下踩的这块地方,值多少钱吗?不是我想吓唬你,我们这书店要是租出去,光租金,半天都不止两百块。你再看看我们后面那栋楼,全是我们老板的。就我们老板这身家,你跟我说他借了你多少钱?”
郭刚脸红了一下:“确实是两百块。”但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二十四年前的两百块。”
“二十四年前?”
周大少回忆了一下。
那个时间点,他差不多才五岁,还上着学前班。
而以当时的物价水平来看,一只水冰棒不过才一毛钱。而两百块钱在当时,也确实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王晓雨他爹当时在码头给人扛包,辛辛苦苦一个月,貌似也就挣个五百块。这还算是挣得多的了。
“既然这样,我就姑且相信你了。这样,你把两百块钱给我,我到时候转交给老板就行。”
郭刚有些犹豫:“这……”
周羊羽又有些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够给这个郭刚面子了。没直接将对方当成骗子撵走就不错了,还出手帮郭刚,可这郭刚却还不领情,反而怀疑起自己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跑车:“看着。”
郭刚看过去。
周羊羽按动了钥匙的开锁键。
伴随着两声尖锐的“滴滴”声,红色跑车的大灯闪了两下。
“看到了吗?那辆车是我的。我能开起这样的车,总不至于骗你这两百块钱吧?”
郭刚呆呆看着跑车,没有说话。
那辆跑车的价格,也许是他辛苦这大半辈子也买不起的。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一点。
人各有命。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
香车宝马的生活固然美好,但粗茶淡饭的生活其实也不算差。
更重要的是,人活一世,比之富裕生活更重要的,应该是问心无愧。
要说赚钱的方法,其实郭刚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得太多了。
他是不会吗?
屁咧!
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不会?
只是他不愿意去做罢了。
别的方法不说,其实眼下就有一条现成的发财路供他选。
那就是随波逐流,当个老赖。
这二十多年来,陆陆续续有人听到他的事后,被其行为所感动,借给他钱,少则一两百,多则好几千,林林总总,算下来,怎么说也有几十万,够他在老家起一栋很漂亮的房子了。
而且比起那些真正欠钱不还的老赖来说,他还有个更大的优势。
那就是这些钱,那些人给他的时候说是借,但真正指望他还的,其实很少,更直白点,根本没有。
为了能让拉稀借给他钱的人能够顺利联系上自己,他特意将手机号码保持了二十多年没换。但这二十多年来,一个要钱的电话都没接到过。倒是看到传单,想主动借给他钱的电话还接到不少。
所以说实话,他哪怕真的不还这些钱,估计也没什么人会追究他。
这些年来,妻子也几次私下埋怨他,没必要当什么老实人。
郭刚自己也动摇过。
他在网上看到过许多关于老赖的新闻。
那些个欠钱不还的老赖,过得人模狗样的多了去了。
最近最出名的老赖,当属那个卖手机的棒槌老板,欠了几个亿不还不说,转移债务后,还把自己塑造成了欠债还钱的道德模范,现在开直播带货,照样一堆人舔。
还有一些老赖,没钱还债却有钱捧自己的孩子当明星。
一对开舞蹈学校的老赖夫妻,把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弄瘫痪了,可以说把人家小姑娘一辈子都毁了,也被法院判了赔偿,但这对有钱不还,花几百万供自己女儿去上艺校,练舞蹈,现在又花钱炒作,要捧自己女儿当大明星。
这样的例子其实不胜枚举,而现在的人对于这样的事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郭刚总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因为他信命,他也怕自己缺德事干多了之后,老郭家真的落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他之前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已经对不起老郭家列祖列宗了。要是再去当个欠钱不还的老赖,那他百年之后,恐怕真的无颜躺进老郭家的祖坟里了。
有着这样坚持的郭刚当然也不是怀疑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的人品。
事实上,就如同这个姓周的小伙子说的那样,或许在二十四年前,这两百块确实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心生邪念的数额。但对于经济飞速发展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来说,两百块已经没有了原先那么大的诱惑力了。
而他之所以犹豫的原因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为还钱不假,但其实更重要的,还是想着当面感谢一下江臣。
二十四年前,江臣并不仅仅只是借了他两百块钱而已。
还有一些东西,是这笔当时的巨款也无法媲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