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厚厚头发的缝隙,看着微笑的江臣,曹馨忽然不知道该表现出一个怎样的神情。
其实她刚才真的只是在说个笑话而已,但她没想到,江臣居然将之当真了,竟然还真的摸出一盒巧克力。
而且谁又能想到,这个举着巧克力盒子,好像超市营业员的年轻男子,其实是一个向世人兜售如果的奇人?
她笑了,言辞也更加的随意。
“额,其实我以前几乎不吃这个牌子,因为我有个闺蜜说这个牌子的巧克力便宜,口感粗糙甜腻,吃多了还容易长胖。”
“抱歉,但是我这里现在只有这个。不过你有什么想吃的品牌,倒是可以跟我说。”
“不了,就这个吧。”曹馨走上前来,从江臣打开的盒子中取了一颗:“因为其实我根本吃不出廉价与昂贵的巧克力在味道上的区别。我一直怀疑我那闺蜜也吃不出。她的那根大舌头应该只能尝出钱的味道。”
刚要剥开巧克力外面的锡箔纸,曹馨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似乎并没有能力享受这其中的滋味。
她想将巧克力还给对方,但手中的巧克力却已经沾上了土腥味的河水。
也许还有一些尸体的腐臭味。
“抱歉,好像有些浪费了。”
江臣却笑着说道:“虽然帮不了你什么大忙,但一点临终赠礼,让你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却也不难。”
“真的吗?”曹馨惊喜地看着江臣。
江臣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试试就知道了。”
在江臣的鼓励下,曹馨勇敢地撩开了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脸漏了出来。
当她试着将巧克力送入应该只剩一个圆洞的丑陋大嘴时,她才惊讶发现,其实早就被鱼虾啃食大半的嘴巴与舌头尽皆恢复了原样。
独属于巧克力的那种甜腻芬芳再次钻入到了她的鼻孔。
她竟然真的闻得到味道了。
大量的唾液代替了充满土腥味的江水占据了她的口腔。
她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将整颗巧克力塞入嘴中。
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她的舌尖爆开,几乎要将她的天灵盖冲破。
就是这个味道。
这个代表了幸福与甜蜜的味道。
曹馨舍不得大口咀嚼,只敢用牙齿小心地一点点从巧克力球上磨下一些,细细品味。
仰着头,脸上露出满足微笑的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吃巧克力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年份异常久远,好像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是个喜欢逃课上网的高二学生。
而那个叫吴德善的男孩比她大一岁,高中毕业,因为家里没钱供他读书,便跟着同村人外出打工,几经波折,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在她学校附近的一家网吧里当网管。
当时网吧里的那些常客都很惊讶她居然能看得上那个其貌不扬的网管。
甚至就连那个网管自己也好奇地问过她为什么。
曹馨忽然睁开了眼,眼前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比她高一个头的黑瘦男孩。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个穷光蛋啊?”
“其实答案很简单啊。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你会在自己月工资只有三百块,三餐以泡面度日,连根火腿肠都舍不得加的时候,每天拿出一块钱买一根当时还是进口高端零食的福德巧克力哄我开心。”
当时的曹馨是那么告诉自己的,眼前这个男生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都那么心疼自己。那想必以后无论是好是坏,也不至于比现在更糟。
曹馨笑着笑着,便又有大量散发着土腥味的江水从她空洞的眼眶里往外奔涌,顺着头发留在地下,将积水的面积再次扩大。
这一点她没有看错。
那个穷光蛋男孩在自己有钱后,也没有让她吃过一点苦。
她不用工作,不用做饭,不用做家务,也不用带孩子。就是平时吵架,他也总是让着她。甚至就在他已经欠了一屁股赌债无力偿还之时,在她打麻将输了,照惯例找他要钱后,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仅剩的钱转给了她。
只是当时的他和她都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爱并不是一味地给予,也经不住无止境地索取。
而要呵护这份爱,也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难。
不一定非要阔气房子、名贵车子、大把票子,也许只要一个拥抱、一记亲吻、一句问候,甚至是一颗廉价的巧克力球。
尽管曹馨已经非常小心地想要让这份曾经的甜蜜多停留一会儿,但这颗巧克力球却还是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融化在了她的口腔中。
不舍的咽下最后一口甜腻的唾液后,曹馨转头看向了阳光灿烂的世界:“我马上就要离开人间了,是吗?”
“对的。”
“我以前非常不喜欢晒太阳,因为它会让我变黑。为此我不得不涂上厚厚一层防晒霜。但是现在要离开了,竟然有几分不舍。”曹馨说话的同时,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到了阳光之下。
灼热的阳光立刻就让她的手冒起了浓烈的白烟。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全身抽搐了一下,她不得不缩回手,用力地甩动着。
“江老板,你们刚才说我救了人,积攒了功德,可以投个好胎,是真的吗?”
江臣没说话。
倒是范无救咳嗽了一声,接过了话题:“是真的。”
“可是我不是将吴德善逼成了现在这部田地吗?像我这样的共犯,不也应该罪孽深重吗?”
“功德与罪孽的换算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这种规定与人间的律法存在诸多重合之处。虽然你说的也对,因为吴德善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你没尽到妻子的责任,对他的漠不关心与苛责存在一定联系。但这些行为却并非出自你的主观想法,你并不是有意引导他犯罪。在现有的律法中,并不会因此而真的判定你为他的共犯。
在远乡,你的行为是需要承担一定罪责的,但相应的罪责并不多,你先后救下七个人的功劳抵消掉你的罪责后,还是存在一定盈余的。”
默默消化掉范无救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曹馨忽然回过身,看向范无救:“范大人,那像吴德善呢?他这种人,又会投个什么胎?”
“像他这样的罪人,经过审判之后,需要进入十八层地狱服刑,待赎清自己的罪孽后,才会进入轮回。考虑到他犯下的罪孽,下辈子他肯定是做不成人了。应该会被打入畜生道。”
“我记得你刚才说过,他的耳朵被削掉了,只能投胎成没有耳朵的生物,对吗?”
“对的。桐凰应该很看不惯吴德善的行为,她那两剑也是故意的,从根上斩断了吴德善灵魂的耳朵。对于一般人来说,可以用生前积攒的功德修复这种残缺。但像他吗,就没办法了。”
“他会投胎成什么?”
“按照规矩,这种信息我是不能告诉你的。”
曹馨失落“哦”了一声。
“不过……”范无救叹了口气,“我能告诉你的是,梦之国农业部与调查局这边正在研究一个项目,灵光蚓垃圾净化技术。灵光蚓是修行者弄出的一种蚯蚓的变种。它能够将污秽的灵气吃进去,然后转化为纯净的灵气排放出来。在以前,它被某些宗门用来处理门内炼器炼药等过程中产生的修行垃圾。
考虑到以后修行活动的发展趋势,产生的修行垃圾势必会是一个很大的量。梦之国未来需要的灵光蚓也会是一个天文数字。所以可以预见的是,灵光蚓的种群数量会在一段时间后迎来一个质的飞跃。”
曹馨默默点了下头:“谢谢。”
范无救却呵呵笑笑:“我什么都没说。谢我干嘛。”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曹馨忽然再次开口:“范大人,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
“什么?”
“我想用我的这些功德来选择我未来的投胎方向,可以吗?”
“一般来说,考虑到轮回机制的公平公正性,是不允许这么操作的。”
曹馨听出了范无救的弦外之音:“那就是存在特殊情况了?”
“对。在过去,为了弘扬某些正能量,或者惩治一些罪大恶极之徒,远乡的府君会视情况而定,人为地干预个别生灵的轮回转世。这也形成了一些潜规则。如果你想选择以自己的功德拉干预自己的投胎的话,那么首先就要扣除一半功德。功德腰斩后,你能选择的条件就极其稀少了。”
“如果我想放弃转世为人,也转生为一只灵光蚓呢?”
“啊?!”
听到曹馨这么说,赵龙与周羊羽忍不住叫了起来,就连范无救也罕见地沉默了下来。
似乎是觉得范无救没听清,曹馨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想放弃转世为人,也转生为一只灵光蚓呢?”
“为什么呀?”周羊羽忍不住问了出来。
曹馨依旧用着平静地语气说道:“不为什么,就是我想这么做。”
“可是……”
这个答案当然不能令周羊羽信服。他很清楚,曹馨这么做八成是因为对吴德善感到歉疚,想要以此惩罚自己。但他觉得这种惩罚未免也太重了,放着好好的人不做,却非要做什么吃垃圾的蚯蚓。但这件事又是对方的私事,他确实没什么立场发言,只能愤愤不平地跺了下脚,“诶!”
曹馨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看着范无救,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范无救轻叹一声:“曹女士,我必须要提醒你的一点。你可别因为听到灵光蚓这个名字,就觉得这玩意儿跟修行搭上边,是个其实还不错的选择。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这东西听着好像很高大上,但它实际上就只是一种蚯蚓的变种,连妖兽的边都摸不上。它也不存在什么发展空间。从它出现至今,已有数千年历史,但其族群中却从未出现过一位修士,哪怕最低级的。说白了,它就是一种吃垃圾的蚯蚓。只是普通的蚯蚓吃土,而它能吃的东西更多一些罢了。”
“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范无救急了:“你这丫头怎么听不进话呢?你别以为成为灵光蚓后就能够与吴德善再续前缘。这种低等的生物,根本不存在什么爱情。”
曹馨却还是置若罔闻,轻轻点头:“嗯。”
这下可把范无救气坏了,一甩衣袖,冷哼一声,也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