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最好。”范无救点了下头,而后神色认真地说道:“不然别怪老哥我当时候翻脸无情。”
“那是自然。”
“话说回来,那你身体里的那道佛门气息,也是老板的手笔?”
“佛门气息?”周羊羽面露迷茫。
范无救也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
“老板有教过你什么佛门功法,或者点拨过你什么修行吗?”
“没有啊?”
范无救再次抓起周羊羽的手,发现那股佛门气息仍在周羊羽体内流转。这种流转虽然生涩,但却并不是被动发生的。
“你明明就是在修行。”
“没有啊。我压根就不会什么修行。”
“你刚刚在心中想些什么?”
周羊羽愣了一下:“我刚才在背佛经。有时候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就会背一下平复心境。”
“什么佛经?”
“《观音心经》。因为我只会这个。”周羊羽害羞地挠了下头。
“只是《观音心经》?最原版的那个?只有几百字的那篇?”范无救忽然抬高了音调,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周羊羽被其吓了一跳,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就是因为字数少我才会的。那些字数多的,我怎么可能背得下来。”
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
范无救瞪大眼睛看着周羊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修行界,修行功法一直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从古至今,为了一本适合自己的修行功法大打出手的事比比皆是。一本还算不错的功法,可以招致身死道消的祸患。而一本上好的功法,则可以让两家巍然宗门落得破家灭宗的下场。
那究竟什么是好的修炼功法?
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人而异。
就好比他们现在谈论的这篇《观音心经》。
它是一本好的修行功法吗?
当然是,因为观音菩萨便是凭借这份经文证得自己的菩萨果位。
菩萨果位是佛门自己划分的境界,换成天庭这边的说法,那便是铁定的大罗金仙境。
一本能够助人直通大罗金仙境的功法不是一本好的功法,那什么是好功法?
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又有很多人觉得这份功法算不上一份好功法。
因为它太曲高和寡了。
这篇经文,不过寥寥数百字而已,并且流传面也很广,能够接触到的人很多,修行它的人也不少。但真的凭借这份功法修成菩萨果位的,只有观世音菩萨一个人而已。
从这点来说,它就像是观世音菩萨的专属限定。
那这样一份好功法,还能算是好功法吗?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又不能算是。
与此中道理相通的还有佛门的《道德经》与儒家的《论语》。
这两份典籍的来历比《观音心经》更大,乃是道尊和儒师的成道之基。
能够助人成圣的功法,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
但它们也与《观音心经》存在相同的弊端。
能够直接通畅无阻修行这类功法的人,只有极少数的天才。
现实中,大多数人修炼的功法,其实是这些天才修行这类功法之后所产生的心得或者注解。
又因为这些心得注解的不同,在道家佛家儒家的大框架下,又分化出许多不同的门派。
因为修行功法方向上存在差别,因为打得头破血流的“自家人”,那可更是屡见不鲜。
而由此可见,能通过阅读这些最古老版本的功法而产生灵气,顺利踏上修行之路的人,范无忌活了大几千年,也真没见过几个。
反正至少他范无救没这种本事。
从某种程度来说,周羊羽的这种表现,确实算得上是一种天才。
当然,他与范无救之前听过的见过的那些天才,还存在本质上的区别。
毕竟人家得道的速度和质量,都要远胜于刚刚入门的周羊羽。
就好比佛家的迦叶尊者。
人家拜入佛祖门下不过八日,就得以开悟,从一凡人之躯直接证得阿罗汉果位。
用这个标准来看,周羊羽离天才之名,似乎还差得远。
不过修行界数万年来,不也就出了一个迦叶?
但即便这样,如果被佛门之人了解到周羊羽的资质,估计十有八九要动心思挖他去当和尚。
不过具体到底周羊羽是个什么资质,范无救也不太懂,所以他也不好乱说。
而且其实修行一事,是资质与努力的双重结果。
没天赋但通过自身努力得道成仙的人,大有人在。
而有天赋却没能成仙得道,反而泯然于众的人,那就更是多得不可胜数。
万一把年轻人说得飘飘然了,然后成了个“周仲永”。
那他不是岂不是罪过了?
而且反正有老板在,这样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再退一步说,修行就真的好吗?
未见得。
就连范无救自己,有时候也曾后悔自己当初信了府君的话,在阴司做了鬼神。
所以他只是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随后摇头说道:“算了。佛门修行一事,我不懂,也不好跟你说什么。你自己之后看缘法便是。不过我在这提醒你一句,待会见到察查司陆先生的时候,可别在心底念佛经了。”
“陆先生是?”
“察查司判官陆之道。”
周羊羽恍然。
即便他不清楚阴司的内部结构,但陆之道这个名字他还是听过的。
毕竟这位陆先生在聊斋志异中可是出场过,而且参与的事件叫做换头。
他小时候看到电视剧的这段剧情时,可被吓得不清。
一连几天,看到每个人都下意识往人脖子上看,生怕看到一条红线。
周羊羽有些好奇:“原来是陆判官。但为什么不能在他面前念佛经?”
“因为他……不怎么喜欢佛门吧。”
“这又是为什么?他和佛门有过节?”
范无救摇了摇头:“过节吗?这倒没听说。陆先生不喜欢佛门是因为理念不同。他也同样不喜欢道门。”
“理念不同?”周羊羽更迷茫了。
“哦,对了。”范无救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告诉你很重要的一点,阴司姓儒。”
周羊羽大吃一惊,猛地睁开双眼:“姓儒?儒师的儒?”
但立刻又因为恐高而闭上了。
“对。儒师的儒。你或许也该清楚,佛道两家一直强调出世,但儒家却比较侧重于入世,所以这之中便天然会存在某种争执。说不上谁对谁错。
阴司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是纯正的浩然书生,这当然也包括陆先生。而且坦白说,他是那种书生中也非常古板的存在。虽然他还不至于小气到因为你与佛门有缘就对你刻薄对待,但小心一些准没错。”
周羊羽点了下头,不过他更好奇另一件事:“老哥你也是儒家之人?”
提到这件事,那可是范无救的光荣历史了。
他忍不住微微仰起头颅,道:“怎么?这有什么奇怪吗?你别看我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像个粗人,但我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秀才。”
这个信息真是劲爆。
周羊羽再次睁开眼,打量着看起来更像是屠夫的范无救,忍不住低声惊呼道:“你居然是秀才?”
周羊羽话里的质疑让范无救很不高兴,皱着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羊羽连忙摆手:“额,我没什么意思。我是在佩服老哥有文化。因为我虽然不太清楚具体的东西,但也明白老哥的这个秀才身份,从某种程度上要比我这个二本生更稀有。”
“这还差不多。”范无救忽然想起一事,得意地扬了下眉毛,低声说道:“还有,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别看小白他斯斯文文的样子。”
“怎么?”
“在读书这方面,他其实还不如我呢。我好歹是个秀才,他连秀才都不是。就是以为屡试不第,他后来才弃文习武,走上了当侠客的道路。”
“还有这事?”周羊羽努力试图憋笑,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了,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知道知道。”周羊羽笑过了,终于想起正事,“你刚才说阴司姓儒,可阴司不是还有地藏王菩萨吗?”
范无救白了周羊羽一眼:“你啊,还是太年轻。其实陆先生之所以不喜欢佛门,就是因为地藏王菩萨。”
“为什么?”
周羊羽下意识问道。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就反应了过来。
既然阴司实质姓儒,而不姓佛,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一山容不下二虎”。
看来即便是修行界,好像和人间也没什么区别,也在上演着争权夺利的戏码。
他叹了口气:“看来这阴司,好像跟我之前想象的那个,存在很大的不同。老哥你能跟我大概介绍一下吗?我心里好有个底。”
“当然没问题。不过为了节省时间,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反正你现在有灵气护体,对阴气已经有了一定的抵抗。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慢慢下降高度吧。”
“我没问题。都听老哥的。”
“那就这么定了。”范无救心神一动,催动着摩托车缓缓下降。
周羊羽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小心地朝前挪了点,扶住了摩托车的把手。
范无救看着周羊羽胆小的模样:“其实远乡不光跟你想得不一样,长得可能也跟你预期的不同。你不想看看吗?”
周羊羽想也不想地答道:“不想。”
“能够从远乡的高空俯瞰整个远乡,这可是个相当难得的机会。大多数人,哪怕是修行者,也很难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是地位抬升,有了更高的权限,才能做到带你上来的。其实远乡挺美的,要是错过这次,你再想看到,恐怕就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周羊羽闭着眼睛,挣扎了好久,最后强烈的好奇还是战胜了恐高的情绪。
不过他没敢第一时间低头,而是微微仰着头,睁开了眼睛。
这时,他才真正得以看清远乡的天空。
和人间的天空不同,远乡的天空没有云层,黑漆漆一片,唯有一轮血色月亮,高挂天上。
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所处的高度的缘故,那轮血月大得出奇,好像他抬一抬手,就能触摸得到。
范无救贴心地讲解道:“和人间不同,远乡没有白昼黑夜之分,血月也没有阴晴圆缺之变。它永远这么大,这么圆,这么亮?”
“没有变化,那远乡人怎么区别休息时间和工作时间?”
范无救呵呵笑了笑:“在以前,远乡根本没有休息这一概念。好人都排着队轮回转世,而坏人受罚,更没有资格休息。”
周羊羽沉默了片刻:“你说以前,那现在?”
“现在,为了建立现代化远乡,现在远乡实行了‘三个八’政策。”
“三个八政策?”
“嗯。就是八小时工作,八小时休息,八小时娱乐。”
“啊?”
周羊羽怀疑自己听错了,吃惊地叫了起来。
然而范无救却耸了耸肩:“我没有说错,你也没有听错。远乡现在确实是这么做的。我没有必要骗你,反正等会你到了一看,就知道真假。”
周羊羽愣神很久,才强压下心中对于身处高空的恐惧,缓缓低下头去。
而这一看,就让他好长时间没回过神。
在巨大的黑色的虚无里,一条好像没有源头与尽头的黄褐色的丝带横亘其中。
无需范无救介绍,他在看到那丝带的第一眼便知道,那就是黄泉。
它与人间那些流动的河流都不同。凝实厚重,好像凝固的琥珀一般,以一种永恒的姿态凝固在那里。
而在那条丝带的正中央,有一座大的出奇的岛屿。
岛屿的外围被一片雾气笼罩,而其中心,则亮着明亮而温暖的光。
而随着他们的缓缓降落,那些明亮而温暖的光渐渐呈现出了万家灯火的本来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