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因为心情不佳,神秀连一句礼貌的周兄都不愿喊了。
周楷脸上笑容不变:“师兄不如进亭坐下细聊。”
神秀不为所动:“若你叫我前来,只是为了做我与这离经叛道之徒的和事佬的话,那就免开贵口。”
周楷摇了摇头,转身看向静立一旁的踏雪,对其伸出了手。
踏雪脸上一红,忍不住低下了头,但还是将自己纤细白净的手递给了周楷。
周楷抓住踏雪的手,将其往前拉了一步:“兄长在上,今日叫你前来,不为别的,只为请你喝一杯小弟的喜酒。
其实本来我也不愿用此俗事打扰二位清修。我也懒得理会这些繁冗礼节。但踏雪毕竟无名无分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未曾有半点负我。我就算再薄情,也不能连个明媒正娶的名分都不给她不是?
可你也知道,我的父母早亡,教导我读书做人的老师也已病故。这些年,我忙于游山玩水,也无心打理人际关系。如今小弟能联系得上的亲朋,算起来也只有你们二位了。
都说长兄如父……”
听到这里,神秀忽然一抬手,打断了周楷的讲话,而后冷冷看向慧能:“这事你知道?”
慧能点头。
“可曾劝过?”
慧能摇头道:“此乃天大喜事,我有何可劝?”
“你心知肚明,师父早有言语,周楷乃宿慧之人。他之才智,远在你我二人之上。他日佛门若当兴,当兴于他之手。”
一旁的周楷苦笑道:“弘忍大师与兄长太过抬举小弟了。小弟何德何能,能担得起兴盛佛门的担子?”
“师父说你能,你就必然能。”
说完,神秀像是心灰意冷一般,看着慧能的眼中竟有了几分伤心。
“我原以为,你只是气盛,与我较劲,才会犯下如此种种离经叛道,欺师灭祖之事。可现在看来,你竟然自私到不顾佛门中兴大业。你……太让我失望了。”
慧能见神秀如此神态,面色也是一悲。
“师兄,你应该清楚,周兄他志不在此。上天有成人之美,你又为何如此执着呢?”
“这些话我们早就聊过很多次了。很显然,我们并不能说服对方。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再讲的好。”
“师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得道高僧的模样?简直像是入魔了。如若师父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会有多伤心?”
“阿弥陀佛。”神秀将手中的降魔杵立于冰雪之上,双手合十,对着上天闭目说道:“师父在上,弟子是否真的做错了?”
无人回应。
唯有漫天风雪不断落于他的发梢与肩上。
神秀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师父没有说我做错。而且……师父自己反倒是做了很多错事。既然他收了我为徒,又为何还要收你为徒?既然他说佛门中兴当应于周楷身上,为何不将之收入门墙?
如果他没有做下这么多错事,现在我们又如何沦落到这步田地?
不过没关系。师父的错,自然有我这个当徒弟的来纠正。”
慧能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师兄,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漫天风雪之中,神秀忽然睁开了眼,眼中闪现出异常坚定的神色:“当然是做我该做的事。”
慧能继续说道:“师兄你真的要入魔吗?”
神秀却忽然恢复了平静:“只要佛门能够中兴,我便是入一次魔又如何?”
说到此处,神秀又重新握住了立在身边的降魔杵。
而他身上堆积的厚厚一层积雪,也在顷刻间被其振飞。
见此情景,慧能忽然向前,将周乾挡在了身后。
周乾也顺势将踏雪挡在了身后,而后焦急
地说道:“师兄……”
神秀打断了周乾的话:“其实我之前很期盼着做你的师兄。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只要你皈依我佛,我的位置就是你的。到时候,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一起将禅宗光大。
我一直相信你是聪明人,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你几次拒绝我,我都对你保持着足够的耐心。”
“师兄……”周乾想要解释,可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又无话可说。
神秀说的一点都没错。
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神秀看着周乾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冲你这声师兄,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请你坦白地告诉我,你是要选择佛门,还是选择她?”
“师兄……”
神秀再次粗暴地打断了周乾的话,脸上也浮现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你不需要解释。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佛门,还是这只妖狐?”
周乾抿了抿嘴唇,看着神秀没说话。
神秀也没有催促。
一时间,四周唯有风雪的呜咽声。
忽然间,周乾感觉到手被人用力的握紧了。
“相公……”
一直安静看着的踏雪终于憋不住说话了。
周乾转头看了一眼踏雪。一接触到踏雪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他就瞬间明白了踏雪想说什么。他连忙竖起一根食指放在了踏雪的唇上,堵住了她的话。
“你什么都不必说。这个问题不是出给你的,而是出给我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既然你叫我相公,那我就理所应当为你遮风挡雨。”
没等踏雪再说什么,周乾攥紧了对方的手:“相信我。”
踏雪没再说话,同样以握紧周乾的手作为回答。
就在凉亭一侧,看着两人腻腻歪歪的模样,小白顿时感觉瘆得慌,全身发毛,用尾巴撩拨着红泥小火炉上的炭火,忽然问道:“这个神秀的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在他身边的大愚忽然笑道:“这年头,谁活着没有点病呢?”
小白也呵呵笑了起来:“这倒也是。”
同样看不下去的这对小夫妻腻歪的还有神秀。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对吗?”
到了眼下这一步,周乾反倒不怎么担心了,脸上又重新出现了笑容:“对。我选她。”
“你确定自己要为了身边的这只妖狐,而放弃自己该普度众生地使命吗?”
“抱歉,我就是个没什么用的书生。连自己都普度不了,又谈何普度众生?”
神秀没有为此生气,依旧平静地问道:“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周乾神色认真地回道:“二十多年前,当我陷入一无所有的时候,当我被倒塌的山峰埋在黑暗中的时候,你口中的佛祖并没有救我。救我的人是踏雪。是她不顾疼痛,用自己的手刨开了我身上的土石,手口并用,将我从那死亡的深渊里给拉了出来。”
神秀皱了皱眉头:“我佛的慈悲是对众生。”
“我没佛祖那种胸怀与大愿。我的慈悲只对踏雪一个人。”
神秀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我已经很认真地给了你机会,但很可惜,你没有抓住你本该抓住的东西。”
“所以你准备怎么对我?”
“其实我刚才想着给你们一点机会的。如果你选择承担起肩上的责任,我就会让她成为你座下的灵兽。佛祖曾割肉喂鹰,而你,禅宗首座,也可以以身饲狐。你们将一起接受信徒的敬仰与供奉。”
“她不是我的座下灵兽,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如果你的父母在天有灵,看到你放弃了普度众生的大义,而与一只狐媚声色犬马,你觉得他们会……”
“由衷地为我感到高兴。”
这一次,换成周乾打断了神秀。
神秀叹了口气:“我想给你机会的,真的很想。但很遗憾,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答错了问题。所以,你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神秀忽然转而看向了踏雪:“我会杀了你。但杀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正牵着的这个人。”
踏雪忽然轻声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
神秀静静看了踏雪片刻,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踏雪一样,轻声说道:“看起来,你这只狐狸倒是与那些妖物有几分不一样,长了颗人心。既然这样,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机会。你很爱周楷是不是?如果你真的这么爱他的话,你才更应该成全他不是吗?
他是宿慧之人,也是应劫之人,是注定要普度众生的。他应该高坐在莲花座上,接受众生的顶礼膜拜。但因为你的关系,这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他将会成为人族的叛徒,被人钉在耻辱的铜柱上,接受整个人族的唾骂。你对他的爱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展开的吗?”
踏雪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看着踏雪犹疑的模样,神秀那双眸子里忽然射出了灿烂的金光,而他的声音也变得轻柔,如同春日的风,抚过踏雪的耳朵。
“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子,你也是真的爱他。
你不想拖累他成为千古罪人,也不想成为他普度众生的阻碍。
现在还不算太迟。
在大错尚未铸成之前,你还有弥补的机会。
只要你现在自我了断的话,他或许会痛苦一段时间。但痛苦过后,他就会变成传说中的英雄,接受万人的敬仰。
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自己该如何选,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