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落定,来者终于露出身形。
这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她身穿黑色制服,扎双马尾,戴着一副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手里则紧紧握着一柄收在鲨鱼皮制剑鞘中的古朴青铜剑。
“韩菲?”
看清来者模样后,淮山皱起了眉头。
他发出支援信号后,按理应该由负责安保的乾部来人才对。
怎么会是这个小女孩?
“怎么是你?我们乾部的人呢?”
“呸呸呸……”吐掉口中的灰尘,名为韩菲的女子抬起了头,看向淮山。
可是眼镜上的灰尘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抬起手,想擦去灰尘,可手又不是眼镜布,如何能擦得干净?反而变得更糟了。
淮山看不下去,一挥手,帮其拂去眼睛上的灰尘。
“谢谢淮山爷……啊!”
那女孩原本想笑着感谢淮山,可在看清淮山的样子后却忽然惊叫一声,一张脸涨得通红,忙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可她手里紧握的剑瞬间掉在了路上。她又慌忙蹲下身子去捡。捡起剑后,却又没站起来,低下头似乎不敢看淮山。
看着女孩如此动作,淮山没弄明白她在搞什么名堂,便有些不喜。
这个女孩他接触不多,但听人说过,似乎是个背景颇深的关系户。各方面能力没有非常突出的,综合素质也不优秀,而且从小在山里长大,没怎么接触过现代社会,所以在工作时屡屡犯错,出纰漏。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但没被辞退,反而被总局局长提拔为了自己的秘书。要说她长得漂亮也就算了,但论颜值,她也不是同一批人中最漂亮的,只能算是中等。这也曾让许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今天一看,这个小女孩还真的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淮山正要拿出赤色黎明军的那一套来训话,却忽听那肥和尚出声念了句经:“空不异色,色不异空。”
什么意思?
淮山转头看向大愚。
大愚用眼神将淮山全身上下扫视了一圈。
淮山低头一看,才发现问题所在。
原来他刚才使用压箱底的绝活时,把自己的衣服先损毁了,现在他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难怪这小姑娘会这般羞涩。
淮山虽然年纪都够当对方的爷爷了,可多年来一直埋头修炼,从未谈过恋爱也至今未婚,头一回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好红着一张并不如何老的老脸,意念一动,指挥飞剑蝉翼从草庐顶上串取茅草,编了一个草裙,勉强围在身前。
大愚看着尴尬的两个人,会心一笑,而后笑呵呵说道:“女施主,你可是为和尚我解惑而来?”
一直不敢抬头的小女孩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偷偷瞥了一眼淮山,见其腰间围了个草裙,想笑没敢笑,站起来恭恭敬敬对着大愚说道:“是的,大师。我正是按局长的指示前来接你进去的。淮山爷爷没打伤你吧?我听局长说,他修为可高了。根本不是明面上的少上造,而是大上造。”
“呵呵,没有。淮山施主人很好,我和他相谈甚欢。”
听着二人的对话,淮山多亏养气功夫足,不然简直就要翻白眼了。
什么叫我打伤他?我刚才有能碰到对方吗?还有我的修为境界,明明那么重要的事,好歹也算一个机密,为什么韩菲会知道?还这么随便地就说出来了?而且明明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我都大上造了,还被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淮山已经看到那几个同为交换生的同伴在知道这件事后可能露出的笑容。
说不准自己可能就要落下一个史上最弱大上造的称号。
想着自己明明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即将坠入黑暗,淮山就有些生气,质问道:“那你怎么才来?”
韩菲顿时又低下了头,声音宛若要哭出来了:“我一接到指示就往这边来了。”
“我等了你足足一分钟。你知道这一分钟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敌人打到门口了。等你这一分钟忙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对不起。我已经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跑过来了。”
淮山瞥了一眼对方的左庶长境界一眼,再想到刚才那条如龙烟尘,也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自己堂堂一个大上造修为的大修士,总不能打不过别人,就拿这种刚踏入修行的小辈出气。那也太缺德了。他放缓了一下语气:“你此来是做什么的?”
听到淮山没再生气,韩菲终于抬起了头:“局长要见大师。”
“他是什么人?”
“大愚大师。”
“我是问他的身份。”
韩菲眨了眨眼,小声说道:“局长只说了他是大愚大师。”
大愚见此呵呵一笑:“和尚法号大愚。不过这个名字可能不太为人所知。而有幸得修行界同行起了个不错的诨号——妖僧。”
“你就是妖僧?”淮山大吃一惊。
不怪他做此表现,实在是妖僧这个名号太过出名。
要问当今修为最高的僧人是谁,那估计得不到一个统一的答案,但若是问当今最有名的僧人是谁,那非这个妖僧莫属。关于他的传闻实在太多。至于其修为,没人说得清。但凭对方在人间活跃千年的事迹来看,绝对不会太低。而今天这么一比划,淮山更是确认,对方修为的高深莫测。
而且淮山此前好像也听人说过,这个妖僧好像还是自己人。
“大师是我们调查局自己人?”
“呵呵,惭愧惭愧,承蒙贵局抬爱,给了一个高级供奉的头衔。”
“那我在之前高级供奉的聚会上,怎么没看见你?”
“贫僧向来自由惯了,所以承蒙贵局体恤,不必参加此类议事,可以便宜行事。”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同为调查局高级供奉,为什么别人可以不参加应酬聚会,自己却不行。不光不行,请假的时候还被领导批了一顿。
淮山深吸一口气:“那既是自己人,那大师为何偷偷摸摸靠近?”
大愚一脸疑惑:“我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可能是施主修行到紧要关头,太过专心,顾不上察觉吧。”
一听这话,淮山脸色更是一黑。这话看似在替他辩解,但实际上不如说是指着鼻子骂他淮山能力不济或是态度不端了。
不过这也有些不对啊。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从无仇怨,为何要如此贬损于我?
可是一想到对方的妖僧名号,淮山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关于对方的传闻实在太多,可这个“妖僧”的“妖”字究竟为何意,却是无人能够说清了。
“大愚大师对我有意见?”
大愚摇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是不是和尚都有这个打禅机的坏毛病?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淮山心中不满,但面上还是保持平静:“大师这是何意?”
大愚笑笑,将之前手中拿着的一沓证件放回袖中,只留了调查局那一本,轻轻丢向淮山。
淮山接过一看,待看清那证件之上的职务之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职务一栏后面,赫然写着督察二字。
他将这烫手的证件立刻还给了大愚:“大师这又是何意?”
大愚将证件重新收入袖中,清清嗓子,正色道:“此前有人投诉你玩忽职守,对闯入禁区的民众不闻不问。所以局里,特安排我来督查你的工作状况。”
淮山本想辩驳那些闯入者不过是些好奇的普通人,无需他来驱赶。可出于军人的职业操守,他还是没有解释什么。这件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淮山愿意接受处罚。”
“我的调查已经取证完毕,之后我会如实向上面汇报。至于如何处置你,自有上面做决定。”
“多谢督查。”
“这就不必谢了。只要你不偷偷恨我,和尚我就已经如烧高香了。”
这话说的还真够坦率的。心中腹诽一句,淮山摇头说道:“淮山不会。”
一旁静观的韩菲见二人事了,偷偷看了淮山一眼。面对大上造境界的大修士,她实在有些紧张,只想早点离开,连忙出声道:“那大师便与我进去吧。局长已经在等着您了。”
大愚笑笑,终于往前迈步。
可他这一动,淮山顿时又跟着动了。
飞剑蝉翼原本停在他的头上,在一瞬间,又飞至大愚面前,再次剑指眉心。
“大师且留步。”
大愚缓缓收回脚,笑着问道:“不知施主还有何事?”
淮山朗声说道:“按照局里的规定,大修行者出行,无论去哪,皆要提前报备,局里也会下发相关通知。但我并没有接到你要来总局的通知。我可以无视那些普通人靠近。但我却不敢让大师这样的大修行者接近。”
大愚看着淮山,眉头一皱,厚厚的嘴唇轻启。
自其肥壮的身后,有白色佛光绽开,凝成一盏万丈佛莲。
佛莲一瞬盛开,显露出一位盘坐的低眉菩萨。
菩萨抬头,瞬间化作一位怒目金刚。
金刚举起手中佛杵,大喝,做狮子吼。
本该无形的声波化作有形波纹,轰向淮山。
淮山只觉眼前白色佛光炸开,目不能视,耳边有佛狮咆哮,耳不能闻。
而他的身体更是被有形波纹击中,瞬间倒退着飞到了数里之外的泥地上,犁出一道数米深数十米长的深沟后停止。
全身身体如同散架一般,之前被剑气割开的细小伤口又有鲜血迸溅而出。
可淮山顾不上疼痛疗伤,全身灵气疯狂运转,之前早已蓄势待发的招式终于发出。
这一次,他甚至燃烧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突破来的大上造境界。只为这一剑能像点样子。
他不想成为大上造中的笑话,不想丢父母的脸,不想丢师父的脸,也不想丢赤色黎明军的脸。
他叫淮山,是名剑修,是赤色黎明军百战百胜的战士,也是梦之国百战百胜的战士。
他可以死,却不能输。
至少不能输得这般无能。
他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血色飞剑,仿佛刺破了时空,消失在了天地间。一刹那之后,他的身形再次出现,已经是到了大愚的眉心前。
他并起如刀的手指已然指在了大愚眉心。
一缕殷红从大愚眉心浮现。
我终于还是伤到你了。呵呵。
他刚想笑,可嘴角刚弯起。
那好似呆滞住,尚未反应过来的大愚忽的又是一笑,握拳抬手。
还是那种慢吞吞的动作敲下,但淮山却就是无从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硕大的拳头落在自己的头顶百会穴处。
“嘛!”